却说贾环飞也似的出了客厅,正欲咬牙切齿的咒骂几句,却早有小厮迎了上来,引着他往后院行去。
贾环忙把后槽牙错开了,又低头掩去脸上的恨意,只在心里愤愤然想着:“兹当是老子收了儿子们的孝敬,陪着唱了一出堂会!”
自我宽慰完,又想起之前在宝玉面前,还虚报了二十几两银子,等回去领出来之后,少不得要去发一发利市,把以前输的全都捞回来!
想到这里,他便又心痒难耐起来,一路搓揉着手心,只觉热腾腾满把‘财气’在握。
等到了后院,那小厮自然是在门前止步,换成守门的婆子,将贾环引到了里间。
其实贾迎春压根也懒得理会他,强忍着听他心口不一的说了几句,便有心派绣橘送客。
司琪却不肯就此算了,在一旁连连冷笑:“三爷最近好大的名头,也亏得我们太太好说话,若是换成别个,怕是早被……”
“司琪。”
鸳鸯忙拉住了她,客气又疏离的道:“我家二爷和宝二爷,既然都在前面候着,太太这里也不便久留,三爷请自便吧。”
这明显是在赶人!
贾环虽然巴不得赶紧离开孙府,听了这话仍是暗中恼恨不已,心下连骂了几声‘骚蹄子’、‘小贱人’,这才赌气出了后院。
却说他上回来是在晚上,方才又有婆子引着,也没来得及细瞧分明。
这回自里面出来,不经意间左右扫量了几眼,却是直看的妒火中烧!
想当初在荣国府时,贾迎春人送外号二木头,莫说是正经主子,便连奴婢们都不怎么瞧的上她。
那时她的处境,可还远不如咱环三爷呢!
谁曾想瞎猫碰上死耗子,竟让她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现如今这院子拾掇的,怕是比王夫人那里也不逊色多少。
特娘的!
等老子这回在银钩赌坊大杀四方,也去置办个大大的外宅,再偷偷纳上几房美妾,到时候里面就照着这院子……
不!
至少要比这院子布置的奢华十倍!
他这里正立下雄心壮志,准备靠双手博出一片天地,冷不丁身后忽然有人奇道:“三爷?您的还在这里,莫非有什么事情没交代清楚?”
回头望去,却是鸳鸯挑帘子跟了出来。
贾环想起她方才那冷言冷语的样子,下意识的就准备发作几句。
可一想到那些赌债还没还上,尤其是虚报的二十几两银子,也没有落袋为安。
他又勉强控制住了火气,硬梆梆的丢下了一句:“爷这就走!”
说着,就待扬长而去。
“等等!”
鸳鸯却又唤住了他,追着问道:“那年彩霞受罚,听说是二爷给她送去了点心?”
“送点心?”
贾环再次止住脚步,转着眼睛琢磨了半晌,这才哈哈大笑道:“我说那小蹄子怎得老说什么报恩,原来是这么回事!哈……哈哈……”
他笑了几声,这才继续道:“反正她也跟我没关系了,三爷不妨实话告诉你,其实那点心里裹了条虫子,原是想戏弄她一下,谁曾想她吃的太快,竟连爷的机关都没有发现!”
说着,摇头晃脑,一副遗憾的样子。
让彩霞记挂了许多年的恩情,却原来竟是……
鸳鸯心下替彩霞不值,逐再不愿意理会贾环,只唯一颔首,便径自去了东侧客房。
“好个没尊卑的贱蹄子!”
贾环愤愤然咒骂了一声,眼见那守门婆子满眼狐疑,似是有上前过问的意思,忙大步流星的往前院去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鸳鸯从堂屋里出来,还真不是为了追赶贾环,而是奉了贾迎春的命令,去请邢岫烟到新盖的梅园里喝茶说话。
进了门,就见邢夫人为了充门面,临时调拨在邢岫烟身边的小丫鬟坠儿,正在里间门口探头探脑的张望。
这举止,可不像是正经丫鬟该有的。
“做什么呢?!”
鸳鸯低声呵斥了,没好气的道:“老太太派了你来,是让你侍奉邢姑娘的,这青天白日,你鬼鬼祟祟倒跟做贼似的!”
那坠儿先就吃了一惊,回头见是鸳鸯当面,更是手足无措起来,掐着衣角支吾道:“我……我……”
“谁在外面?”
这时里间忽然传出邢岫烟的声音,紧接着就见她自里面出来,一手挑着那帘子笑道:“原来是鸳鸯姐姐到了,可是二姐姐有什么交代?”
她言谈举止落落大方,皆与往日无异。
若换个不仔细的,说不得也便马虎过去了。
但鸳鸯却哪是好糊弄的?
先就瞧出,她屋里似是隐藏着什么,所以下意识的把住了门,生怕自己进去察觉出来。
又见邢岫烟头上只有一只素钗,再不见旁的首饰,便拿这说事儿道:“姑娘怎得没戴头面首饰?那可是太太专门为你搭配的。”
邢岫烟一笑,摇头道:“昨儿不是从香菱那里借了本诗集么?我一早起来想着拜读几页,谁知竟看入了迷,连梳洗都忘了,那还顾得上什么头面首饰?”
鸳鸯虽瞧出她这八成是在敷衍,却苦于找不出什么由头细问究竟。
于是转达完贾迎春,邀她去梅园吃茶的事情,便默默的退了出去。
鸳鸯这一走,首先松了口气的却是那坠儿。
眼见她抚着胸口,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邢岫烟便悄悄低垂眉目,掩去了脸上露出的恼色。
转头进到里间,往那梳妆台前坐了,邢岫烟深吸一口气控制好情绪,这才扬声招呼道:“坠儿,你瞧见那只蝶恋花的金步摇了么?我怎么找不见了?”
却原来她一早把首饰归拢起来,打算原封不动的还给贾迎春,却不曾想竟凭空少了一支金步摇!
那拆字昨天傍晚还在,而晚上这屋里也只有邢岫烟与坠儿。
而方才见坠儿那般表现,便更怀疑是被她拿了去,故而才用言语试探。
却听外面静了好半晌,才听坠儿尖声应道:“不知道!姑娘归置起来的东西,咱们做奴婢的哪里知道?!”
听了她这等回应,邢岫烟几乎有十成把握,那金步摇定时被她偷了去。
然而……
这坠儿,是邢夫人为了充门面,临时派遣到她什么伺候的。
若是姑侄两个感情和睦,那也还罢了,偏邢夫人对邢岫烟不闻不问,只当她是来吃白食的累赘。
再加上这还是在孙府,而不是荣国府里……
若是直接揭破坠儿,反被邢夫人误以为自己是在针对她,故意在外人面前落她的脸面,岂不是大大的糟糕?
因着这些忌讳,邢岫烟也只得按捺住性子,又扬声道:“那你帮我找找,兴许就在哪瞧见了呢!”
听外面并无人应下,她又笑道:“我今儿打算全都还给二姐姐的,少了一支钗头算怎么回事?你赶紧帮我找找,总不能最后惊动了孙大人,再审出个案子来吧?”
邢岫烟说笑间,连哄带吓的,自然是希望坠儿胆怯,将那金步摇主动还来,自己也好当作没有这回事儿,主动去交还首饰。
哪曾想坠儿在鸳鸯面前,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心里却着实没把邢岫烟这个表小姐放在眼里。
听邢岫烟话里话外,似乎已经认定是自己偷了金步摇,坠儿一咬牙一跺脚,挑帘子进了里间,梗着脖子嚷道:“姑娘这话好没道理!听着倒像是我偷了你的钗头——可俗话说拿贼拿赃,你想要冤枉我,也该有个证据吧?”
说着,她又将蛮腰一掐:“姑娘要真是疑我,我任你翻找就是,但若是找不着那劳什子钗头,我可得去太太面前论个清白!”
“你……”
眼瞧坠儿这有恃无恐的嘴脸,邢岫烟终于忍不住露出些愠怒来。
只是她毕竟是个聪明的,知道坠儿敢说出这话,那赃物怕是早就不在她手里了。
若真闹腾起来,虽说就算最后没有人赃并获,坠儿也未必能落得什么好——可自己乃至父母双亲,以后在荣国府里,怕也是愈发难以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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