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绍宗抚摸着那略显圆润的凹痕,心下也是狐疑不已。
根据验尸报告,这戒明胸前的贯穿伤,的确是通过反复凿击所致,基本符合祁师爷‘一手铁钎、一手榔头’的推断。
可戒明为什么没有做出抵抗呢?
还是说……
凶手动手的时候,戒明和尚仍是昏迷不醒的,后来虽然因为剧痛而清醒,却已然无力回天,只来得及拼死抓住胸前的铁钎?
哪他在昏迷之中,又是怎么被运出法元寺的?
孙绍宗这里正在沉思,迎上来的两个知客僧却是耐不住性子了,合十躬身道:“阿弥陀佛,敢问诸位大人前来,可是又查到了什么线索?”
“这也是你们能问的?”
仇云飞拧了他们一眼,呵斥道:“去去去,赶紧把戒嗔、戒休二人,唤到大殿……”
“让他们去戒持房里等着吧。”
孙绍宗起身拍去手上尘土,顺势插口道:“本官准备先去戒持和戒明的禅房看一看。。”
两个小和尚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立刻转身进了庙里。
剩下那个把手向里一让,不咸不淡的道:“那诸位就随小僧来吧。”
都说店大欺客,这寺庙名头大了也不例外,连看门的小和尚脾气都见长,吃了仇云飞一声呵斥,就连‘大人’也不肯叫了。
不过查了半个多月,这毛都没查出一根,反而又死了两个和尚,也难怪法元寺上下对顺天府心生不满。
因此孙绍宗用目光,制止了仇云飞发飙的冲动,便领着众人默不作声的进到了法元寺中。
身为京城第一宝刹,法元寺占地面积自然不小,进门之后一路向西,先后经过正殿、偏殿、竹林、假山、清溪、小桥,那小和尚才指着前面几排房舍道:“戒持师叔住在第二排,戒明师叔住在第三排,却不知诸位想先看哪个?”
孙绍宗闻言,先回头看了看那竹林掩映中的大殿,在心中略略丈量了一下,发现禅房到大门之间,相距至少有一里开外,而且中间还有道院墙阻隔。
“这禅房除了方才那院门之外,可还有其它的出入口?”
“自然没有。”
引路的小和尚断然摇头道:“莫说是没有别的出入口,到了二更时分,连那唯一的院门也是要上锁的。”
啧~
根据验尸报告,戒明大约是死在三更到四更之间,极有可能是子夜时分——既然二更天就要落锁,那想把戒明神不知鬼不觉的弄出去杀掉,难度就更大了。
似乎也只有握有钥匙的戒嗔,才有可能……
摇摇头,把这先入为主的判断暂时压在心底,孙绍宗用下巴一点第三排院落,道:“先去戒明屋里看看吧。”
说是众生平等,但庙里的和尚根据身份不同,待遇自然也不一样。
譬如说这引路的玄字辈小和尚,通常都是睡十六人一间的大通铺,至于戒字辈的和尚,则是根据职司不同,分配在四人间或者双人间里——也只有戒嗔、戒念这样的首座弟子,才有资格拥有一间自己的禅房。
当日跟随戒嗔前往软禁所的四个和尚,在知客院里都是有职司的,自然住的是双人间。
却说到了戒明的禅房,就见那门窗上都帖着顺天府的封条,赵无畏领着几个衙役上前,仔细查看了一番,确认并未被人拆毁过,这才用腰刀削断了门封。
孙绍宗伸手一推,就见里面空空荡荡的,除了桌椅床铺和一只半人高的柜子,几乎再没有别的家私。
但他还是仔细扫视了几遍,这才迈步走了进去。
祁师爷紧随其后,指着那两张床道:“左边这张是戒明的床,右边是戒休的。”
“戒休的?”
孙绍宗眉头一皱,沉声道:“如此说来,戒休也住在这里喽?那你们在案宗上,为何没有注明此事?”
祁师爷被他质问的略有些尴尬,不过还是如实的解释道:“戒休毕竟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而且戒明死后,他也暂时搬到了东跨院的客房里,并未睡在这间禅房之中,所以……”
孙绍宗点了点头,勉强算是认可了他的解释,不过转脸却又问起了戒明与戒休的关系如何。
“这二人据说在出家之前就是发小,又几乎同时在法明寺剃度出家,因此关系是极好的,否则也不会住在同一间禅房里。”
“不过戒持死后,因为只有戒明没有不在场证明,被认定是第一嫌疑人,戒休对其难免有些疑虑戒惧,所以才会搬到东跨院暂住。”
孙绍宗一边听祁师爷解说,一边四下里翻检——别处倒没什么发现,只那书桌上放着一叠手工抄录的经文,约莫有二十几页的样子。
上面的十来页字迹杂乱不堪,不过翻到后面时,那字迹却又渐渐的工整起来。
在经文最后,还写着‘法元寺戒明,于广德十一年七月十四誊录’的字样——而这也正是戒明被杀的前一天。
祁师爷见孙绍宗翻看那些经文,便道:“这想必是戒明和尚惶恐不安中,为求心静才抄录的经文,所以初时抄录的杂乱无章,后面渐渐定下心来,也就写的工整了。”
孙绍宗对他的推论不置可否,却拿着那叠经文到了门外,放在阳光下反复的打量。
“大人。”
仇云飞好奇凑上去,也跟着打量了几眼,却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好瞧的,不由纳闷道:“您看的这么仔细,到底瞧出什么稀罕来了?”
“稀罕倒是没有。”
孙绍宗淡然道:“不过这些经文并不是同一天些出来的,而是分了好几天才写完的——另外,他不是越写越心静,而是越写越烦躁,后面之所以工整起来,也和经文本身没有干系。”
祁师爷闻言也忙凑了上来了,向孙绍宗讨过那经文,学着他方才的样子,逐行逐字的仔细筛查起来。
不多时,他‘哎呀’的叫了一声,懊恼道:“果然不是同一天写成的!学生实在是粗心大意了,匆匆的翻看了两次,见不过是寻常的经文,也就没有太过主意,谁成想……”
一旁仇云飞却还是没能看出个究竟来,纳闷道:“你们怎么知道,这经文不是一天写成的?再说,就算知道它不是一天写成的,又有什么用处?”
“衙内请看。”
祁师爷自然不敢怠慢他,忙指着那经文解释道:“这乍看虽然没有什么区别,但若放在阳光下细瞧,文字之间的墨色,还是依稀能分辨出些许差别——这些色差,应该是隔开了相当一段时间之后,又重新研墨书写所导致的。”
“而在这些色差的地方,上下几个文字的工整程度,也较其它地方差距更大——而且明显是色差上方的文字更加混乱,可见他的确是越写越心烦,因此一连几次都未能抄完这篇经文。”
“至于知道这些的用处么……”
“既然不是抄录经文起的作用,那戒明和尚必然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才将心下的惶恐不安给压了下去。”
“接下来只要能弄清楚,引发他情绪变化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就有可能顺藤摸瓜找到破案的线索。”
说着,他又是羞惭又是敬佩的拱手道:“大人这见微知著的本事,实在令学生汗颜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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