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了一口人类牙齿的杂毛天狗——这怎么想,都显得有些滑稽!
因此贾雨村不禁脱口道:“如此说来,葛侍郎是被人害死的,而不是死于什么天狗索命啰?”
“当然!”
孙绍宗不屑道:“正是有人杀了葛侍郎,又在房间里学狗叫,意图伪装成天狗索命的样子!可惜他的布置太过拙劣,非但没有起到遮掩的作用,反倒彻底暴露了马脚!”
拙劣?
除了孙绍宗自己之外,在场之中怕是没有一个人,会用‘拙劣’二字来形容这些布置——事实上,如果不是孙绍宗亲自出马,换了旁人压根就不可能从一团肉沫上,瞧出什么破绽来!
只是……
“孙通判。”
就听葛侍郎的长子葛孝瑞质疑道:“你方才说那凶手害死家父之后,又躲在屋里学狗叫?可若真是如此,我们赶到院里的时候,凶手岂不是还在书房里?那他后来又是怎么凭空消失的?”
“对啊!”
次子葛孝贤也帮腔道:“我们撞开房门的时候,除了家父的尸体之外,别说人了,连根毛……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他本来想说‘连根毛都没瞧见’,只是话到了嘴边,却突然想起了那一撮狗毛,于是忙把下面的台词换了。
剩余的老三葛孝义、老四葛孝文,也都纷纷提出了质疑。
那神棍气十足的张姨娘,原本已经被打击的默不作声,此时见孙绍宗突然成了众矢之的,顿时又嘚瑟起来,尖着嗓子直嚷嚷:“我就说嘛!肯定是天狗害了老爷的性命,否则的话,它怎么可能在我们所有人的眼皮底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眼见得刚刚被推翻的‘天狗索命’论,一时间又喧嚣尘上,就连贾雨村等人也都又疑神疑鬼起来。
想要破除封建迷信,果然是任重道远啊!
孙绍宗无奈的笑了笑,指着那卧室道:“其实想从这件卧室里凭空消失,并没有你们想的那么难——不信的话,大家跟我进去看一看就明白了。”
说着,叫过周达附耳交代了几句,然后便当先走进了卧室。
众人也忙跟着鱼贯而入,就见孙绍宗伸手指着那尸体和浴桶,道:“其实一开始看到尸体和浴桶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奇怪,即便是想把尸体身上残留的线索冲洗掉,也用不着把整整一浴桶的水都舀出来吧?”
“要知道,无论用什么方式从浴桶里舀水,到了底部都会变得格外麻烦,以常理推断,凶手完全没必要把水舀干——除非他还有别的目的!”
“顺着这些怀疑,我仔仔细细的勘查了现场,结果终于发现,凶手之所以要反复用水冲洗胸腔,并不是为了清理掉尸体上的痕迹,而是为了达到另外两个目的!”
“另外两个目的?”
“没错!”
孙绍宗伸出两根手指,继续侃侃而谈:“首先第一个目的,是为了遮掩他杀人之后,曾经在浴桶里洗过澡的事实……”
“等等!”
没等孙绍宗把话说完,那张姨娘又跳了出来,尖着嗓子质疑道:“你怎么知道凶手曾经在浴桶里洗过澡?”
“当然是因为这浴桶内侧的红痕!”
孙绍宗走到浴桶旁,指着桶身内侧,道:“虽然凶手假装清洗尸身,把桶里的水都泼到了地上,但凶手却没有注意到,其实在他洗澡的时候,身上的污血就已经在浴桶内部,染出了一圈淡红色的痕迹!”
众人挨个上去查看,果然发现那桶身内侧,接近顶部的地方,有一圈极不显眼的浅红色痕迹!”
旁人都在惊叹孙绍宗的洞察力,那张姨娘却仍旧不服气的质疑着:“那你又怎么能确定,这痕迹是洗澡时染上去,而不是那凶手舀水时不小心弄出来的?”
这女人如此胡搅蛮缠,不会是心里有鬼吧?
孙绍宗默默将她列为第一嫌疑人,随即把手伸进浴桶,悬在了与那红痕齐平的位置,又用下巴点了点地上的尸体,道:“以葛侍郎如此富态的体型,如果浴桶里原本就有这么多洗澡水,大家猜他进去之后会是什么情况?”
“会溢出来!”
赵无畏头一个抢答道:“别说是侍郎大人,就算是小的进去泡上一泡,怕也要溢出不少水来。”
“没错!”
孙绍宗顺势把手一摊,冲张姨娘耸肩道:“贵府的下人,应该不会疏忽到这等地步吧?所以这层痕迹,必然是凶手泡进去之后留下来的!”
这下那张姨娘终于没词了,只得悻悻的退到了人后。
孙绍宗又竖起两根手指道:“除了掩盖洗澡的痕迹之外,他另外一个目的,就是为了让现场变得更为混乱、恐怖,好让别人彻底忽略掉他的障眼法!”
“障眼法?”
贾雨村不愧是在场众人里双商最高的一个,听到了这里,竟一下子点出了事情的关键:“老弟的意思,莫非是说那凶手其实根本没有从房间里消失?而是用了什么手法,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
“没错!”
孙绍宗来回踱着步子,言辞凿凿的道:“那凶手先是光着身子,用利器刺死了葛侍郎,将他开膛剜心,布置成被天狗索命的样子,又在浴桶里洗去了满身血迹,然后穿上衣服……”
他顿住脚步,猛地伸手一指门后:“躲在门后学起了狗叫,等到有人破门而入的时候,再悄无声息的混入其中!”
孙绍宗话音未落,屋内众人已是一片哗然!
“这……这怎么可能?!”
“对啊,如果真有人躲在门后,我们怎么可能看不到?!”
就连方才主动提出假设的贾雨村,此时也是摇头不已,只觉得孙绍宗所言如天方夜谭一般荒诞离奇。
唉~
一群没有看过《少年包青天》的人,想要理解这个计划的精髓,果然还是有些难度啊。
好在他早有准备!
“诸位!”
孙绍宗提高了音量,朗声反问道:“你们难道还没发现,其实现在屋里就有一个人是本不该存在,却半途混进来的吗?”
众人闻言又是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实在瞧不出有谁是‘本不该存在’的人。
最后还是一个干瘦的小厮主动站了出来,凑到葛孝瑞兄弟面前,弓着腰讪笑道:“各位爷,小的就是半路混进来的那个人——因为当初砸门进来的时候,小的并不在场,所以就没被顺天府的官爷叫过来问话。”
说着,又向周达一指,道:“直到方才,这位官爷才喊了小的过来,又让小的悄悄混进屋里……”
“这怎么可能?!”
不等他说完,侍郎府的老管家先就大摇其头:“刘瑞,你是老爷的贴身小厮,砸房门的时候你怎么可能不在?!”
“这……”
那刘瑞正待解释,旁边两个相熟的小厮却已经恍然大悟,抢着道:“老管家,刘哥当时还真不在!因他半夜闹起了肚子,在茅房里足足蹲了小半个时辰,正好就给错过了!”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哗然,既觉得不可思议,却又不得不信。
“大家现在应该明白了吧?“
孙绍宗鹰鹫也似的目光逐个扫过葛府众人,最后森然冷笑道:“杀死葛侍郎的真凶,就在你们这些人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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