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姨娘的院子乱作一团。
几个丫鬟站在一旁瑟瑟发抖,柳姨娘亦是有些狼狈,一缕碎发垂在耳际,左边面颊通红,像是被人打过。
而始作俑者不用多说,正是站在她对面怒目圆瞪的廖姨娘。
薛仪一进院子薛兆德就注意到了这方,当即皱了皱眉:“你怎么来了?”
薛仪面上有几分忧色:“澜院也死了丫头,我实在没办法安心坐着,就顺道过来看看。”
薛兆德蹙眉,来不及问话,又听见廖姨娘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咚咚磕起头来:“老爷!求老爷一点要还四小姐一个公道啊!”
薛仪顿时狐疑,视线迅速扫视了一圈,最终定在薛泽身上,询问意味明显。
薛泽连忙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行了!”薛兆德沉声发话道,“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先说说!”
说着,他视线锐利如刀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
薛兆德的目光一向让人难以适从,可这次即便是吴氏都忍不住有些惶惶,因为薛兆德明显是动了大怒了。
女儿笄礼出事被打断,别说太子,光是一干朝臣命妇就已经让薛兆德足够被编排上三天三夜了。
再加之太子——
这次可是把脸皮子作践够了!
“老爷!”有小厮匆匆领着白胡子的大夫匆匆从院子进来,立即对薛兆德道,“大夫来了。”
薛兆德看向那大夫,面无表情道:“还请梁大夫替小女看看是出了什么问题。”
“薛大人放心!”大夫匆匆抹了一把额间的汗水,“在下一定尽力。”
迎面匆匆过来一个丫鬟,领着大夫往柳姨娘屋里走。
廖姨娘深深吸了一口气,恶狠狠瞪了柳姨娘一眼:“呆会再找你算账!”
说完便急匆匆跟着大夫往屋里走。
柳姨娘不安地站在原地,咬着下唇,眼里泛出迷蒙的水光。
是薛涵?
薛仪蹙了蹙眉,毫无疑问,对方是冲着柳姨娘而来。
众人都站在院子里吹着雪风,肩膀上甚至积了薄薄一层雪,可薛兆德不说动,谁也不敢乱走。
薛兆德在挨个儿了解情况。
最先是小红在廖姨娘院子里的井里打水时发现桶绳子勾到了奇怪的东西,她低头一看,阳光射下去正好照着一张死不瞑目的惨白的脸。
死的是廖姨娘院子里的洒扫丫鬟,云儿。
第二个出事的却不是薛仪以为的沁香,而是薛涵。
薛涵莫名其妙昏倒在林业院子里。
好在今日薛兆德特意派人给林业传了话,尽管薛涵在院子里昏倒了小半柱香的功夫,他愣是没走出屋子一步,有薛兆德派来监视的小厮可以证明。
第三个出事的,就是沁香,她被发现死在薛仪院子的井里。
两个丫鬟死得莫名其妙,死前没有人看见,待有人发现时就已经在井底了。
至于薛涵——
她的贴身丫鬟紫苏也解释不出她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林业院子里,因为薛涵只跟她道是让她留在屋子里就出去了。
而林业院子门口的小厮当时正逢交班,竟然也是也没有看见她进去。
待到监视林业的小厮发现薛涵时,她已经昏倒在地了。
可又和柳姨娘有什么关系?
廖姨娘竟莫名其妙认定了是柳姨娘坑害薛涵,薛兆德还没来得及问。
整件事诡异至极,竟是要往悬疑案件的方向发展了。
薛兆德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薛仪略一思忖,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后退半步,不易察觉地对秋月使了个眼色。
秋月立刻自然地凑上来,听完薛仪的嘱咐,颔首应下,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顺着道儿溜了出去。
此时薛兆德就算注意到薛仪的小动作他也没有闲心过问,等到在里面的梁大夫看完病出来,薛兆德赶忙问道:“梁大夫,小女是什么病?”
“哪里是病!”梁大夫还没说话,就被廖姨娘尖着嗓音打断,她眼里几乎淬出寒冰来,冷冷看向柳姨娘,“四小姐,是被人克了!”
薛仪一听,下意识就想笑——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什么被克了?”自从上次的巫蛊之后,薛兆德听见这些歪门邪道的词儿就犯头疼,“胡说八道些什么!”
梁大夫摇了摇头:“非也,薛大人,四小姐脉象平稳有力,却是不是生病,反而像是中邪了!”
薛兆德顿时大怒:“满嘴胡言乱语!来人——”
“老爷!”廖姨娘忽然拔高声音,又是扑通一声跪都地上,“前几日婢妾去岚山寺上香,抽了一支卦签,解签的沙弥不敢开口,随后有小沙弥道是密云师太要见婢妾,随后,密云师太亲自替婢妾解了那签,道是咱们府上有煞星降世,自孕育之时便煞气难挡,若是生了个阳时,便只会被夺取些阳气,轻则重病,重则性命垂危。若是生了个阴时,便是大水冲了龙王庙,生生要被克死啊!”
院子里死寂一片。
闻言有好几个丫头忽的白了脸,嘴皮子都开始打哆嗦。
吴氏敏锐地问道:“怎么?你们有话要说?”
其中一个丫鬟颤抖着嘴唇开口道:“回……回禀夫人的话,奴婢记得云儿说过,她是未时出生的……”
“奴……奴婢记得沁香是丑时出生的……”另外个澜院的丫鬟也打着寒战说道。
“我记得……”吴氏迟疑地道,“涵儿是申时出生的?”
薛兆德抿着唇不说话。
未时和丑时属阴,申时属阳。
众人齐齐打了个寒战,原本就冷的雪天因为这番话更是冰冻三尺。
廖姨娘一直磕着头,扎在雪地里声音虽然不响,可地面早已凝了一层薄冰,未必不疼,她声音凄厉地道:“老爷,婢妾跟在老爷身边服侍多年,虽年老色衰,不像以前能伺得老爷欢心,婢妾内心虽然失落,但好在还有四小姐!若是四小姐有个差池,可叫婢妾怎么活下去?就算四小姐是个庶出的,可也是老爷的亲生女儿,是这个侍郎府的四小姐啊!”
薛兆德面无表情听着,可眼底却渐渐流露出震撼,廖姨娘在吴氏手下小心翼翼过了这么多年,虽谈不上刻薄,可也有些如履薄冰,这番言辞恳切的话是从未说过,原本怀疑是廖姨娘做鬼的心思,也不由得淡了几分。
他淡淡道:“你先起来。”
廖姨娘知道他这是有心处理了,便也不继续惹他厌烦,让丫环扶着站起身,退到一边。
薛兆德又看向梁大夫,不疾不徐道:“你可有处理办法?”
梁大夫摇了摇头,并没有。
“我说父亲。”薛仪忽然开口,薛兆德下意识扭过头去,就看见薛仪温温浅浅道:“所谓煞星降世,那么这个煞星是指谁?”
众人一愣,是啊,光说克阴的阳的,到底是谁是煞星呢?
梁大夫找准机会开口道:“薛大人,其实——”
“老爷!”从院子外又匆匆奔进来一人,大冬天一张脸跑得通红,“老爷,门外来个道士,说是无论如何都要见你一面?”
这么巧?
薛兆德皱眉,视线在吴氏和廖姨娘以及柳姨娘身上一转,随即沉声道:“让他进来!”顿了顿,又补充道,“从后门领进来,别叫正厅的贵客看到了!”
小厮领了命又匆匆跑出去。
柳姨娘不安的站在原地,这一切来得措手不及,打得她毫无准备,直到现在她对这件事依旧是没有任何头绪。
她的目光若有似无瞟向薛仪,只见薛仪气定神闲地站着,似乎只是在参加一场茶会,丝毫不受这般紧张阴冷的气氛影响。
悠闲,又胸有成竹。
柳姨娘一颗不安的心脏渐渐沉静下去,她缓缓吸了口气,藏在袖子里的手慢慢攥紧。
吴氏见她面色忽变,似是冷静了不少,不由颦眉。
小厮去而复返,果真领着一名道士前来,那道士穿着一身整齐的道服,留了一撮山羊胡子,背上一把青铜配件,腰上挂了一个巨大的布口袋和一个罗盘,走路急急生风,两三步就到了薛兆德跟前。
薛兆德的目光自道士出现在视线内开始就一直在他身上,待到道士走近他才不动声色的移开,抿了唇扯了一抹笑:“这位道长不知有何事找我?”
道士摸着下巴上一撮山羊胡子,一双极为精明细长的眼看了薛兆德几眼,慢条斯理道:“薛大人,这本是你家务事,贫道不该插手过问,可贫道眼看他克死两人,再不管可就丧尽天良了!”
薛兆德一直沉着的脸色微微一变——
若非府中人透露或者事先有人告知,万不可能被外人知道的。
“薛大人不用疑心,贫道只是忠于自己的良心。”他说着,取下腰间差点有铜盆底大小的罗盘,静静伫立片刻。
“大人看来即将喜得贵子啊。”道士忽然开口道。
“哦?”薛兆德诧异地挑了挑眉,“此话怎讲?”
他拿着罗盘的手一转,面向了站在一旁的柳姨娘,微微一笑,“这位夫人应该知道贫道话里的意思罢?”
薛兆德狐疑地看向柳姨娘,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个猜测。
柳姨娘一愣,随即脸一红,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如此好的时机碧水怎容它错过,急忙站出来道:“老爷!是姨娘怀有身子了!”
猜测得到了证实,薛兆德一愣,随即心里一喜,眼里几乎泛出光来:“这倒确实是个好事儿!”他随即又问道,“之前怎么不说?”
廖姨娘低着头涨红了脸,薛兆德只当她害羞,想着打趣几句,可众目睽睽也不好多说,只得留到晚上。
而这边道士罗盘又一转,指向了西边一处,眼里的光芒闪烁不定:“煞星,就在那处!”
众人齐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个方向是——
西苑!
西苑只住了两人,一人是薛泽,薛泽虚岁十岁,要说克谁的话早克了,怎么也不可能拖到了十年才克。
另外个人——
薛兆德的脸色阴沉如暴雨难平——
另外个人,正是林业!
吴氏倒抽了一口气,下意识退了一步,被崔妈妈一把拖住胳膊,她下意识看了过去,崔妈妈摇了摇头,吴氏一愣,随即深吸了一口气:“老爷,照道长的话来说这煞星是林公子,可方才廖姨娘怎么说密云师太讲什么降世又孕育的,照这说法听起来,似乎不太像林公子?”
她的语气拿捏得很好,可薛兆德又岂能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掉头问那山羊胡子道士:“方才我的妾室讲密云师太说我府上有煞星降世,自孕育之时便煞气难挡,若是生了个阳时,便只会被夺取些阳气,轻则重病,重则性命垂危。若是生了个阴时,便是大水冲了龙王庙,生生要被克死,以道长之见,此话怎讲?”
密云师太身份非凡,早年是京都某朝臣的嫡亲闺女,可那大臣犯了事掉了脑袋,其夫人悬梁自尽,密云师太便落发遁入空门,在寺中虽地位不是最高,却被最为德高望重的浮望大师道密云极具慧根,因而密云师太威望也跟着上涨。
除此之外——
据传太上皇太后晚年便是在这间寺庙清修,是以几个朝代后宫嫔妃和朝臣女眷但凡上香都回来此,岚山寺的香火便渐渐旺了。
每年除夕之后,皇室成员必然会到岚山寺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