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府邸虽然简陋,可是按着您所说的,住所是因为贤人而生辉的。如今您来到我这简陋的宅院里,使得我这简陋的府邸也因为您的缘故而变得不平凡啊。”,老者的院落需要行走许久,穿过道路,走过一片密林,在山脚下的一处残破茅屋,就是他的院落了。老人傲然的看着自己的家,脸上没有半点的不安,就仿佛他住在一处王宫里那样。
“好啊,是一座好的宅院啊...我也很想拥有这样的一套住宅啊。”,赵括看到屋子周围那简单而粗糙的篱笆墙,院落内有觅食的鸡鸭,前后都有菜园,还有一颗魁梧的大树,与房屋紧紧缠绕在一起,在滴落着的雨水之下,更是显得郁郁葱葱的,从窗外就能看到奔流不息的水,在夏日里,坐在这树荫下,看着远处的河流,定然是别有一番雅趣。
“难,难。”,老人摇着头,他又说道:“您与我不同...您即使在搬进了深山老林,想必也得不到清净。”,老人就带着赵括走进了院落,他也没有锁门,雨水不断的从屋檐滴落,郁郁葱葱的树枝不断的抖动着,雨水汇聚在纸条的尖端,随即掉落。站在这里,远离了道路,望不到炊烟,的确是会让人有种莫名的惬意。
“过去几十年里,我竟不曾见过如此景色...”,赵括听着风吹过周围那些密林所发出的乐章,感受着安静与祥和,浑身也都变得轻松了很多,呼吸都变得顺畅了。
“是因为您一直都在赶路,却不曾停下来观望的缘故啊。”,老人抚摸着胡须,衣袖飘荡,傲然的站在院落里,眼神无比的深邃。
“不对,大概是因为从前找不到这样的景色的缘故吧,您知道的,一王天下之前可找不到如此祥和的地方,处处都是战争,哪里都不能幸免。”,赵括认真的说道。
“是这样的。”,老人看了赵括一眼,随即表示赞同,赵括心里即刻明白,这位也是认同一王天下理论的人。赵括不认识面前这位老人,老人显然是认出了自己的,赵括难得遇到一个可以平等交流的朋友,他也不希望对方是那种藏在深山老林里,然后坚定的认为古法不可变的迂腐之人,不过,赵括觉得,对方并不是那样的人。
“死掉的人的确是太多了,如今我能过上这样安详的日子,的确还是要感谢您的。”,老人带着赵括和戈走进了屋里,老人的内室也非常的简陋,只有床榻,案牍,一些柴火,虽然简陋,好在并不会漏雨。戈抖了抖身体,然后在老人内室里的简陋的火炕里生火,让屋子里变得暖和一些。赵括却注意到老人屋子里那些堆积如山的竹简,他有些好奇,也想要去翻看,他看向了老人。
“才能不足的人,并非是愚笨的人,而是面对书籍却想着要生火暖身的人啊。”,老人看着戈,摇着头说着,又请赵括随意的翻开这些书籍。赵括拿起了竹简,翻看了起来,这么一看,赵括就有些入迷了,这些竹简,赵括都不曾看到过,赵括读的书也不少,可是却没有读到过,看来,这些都是老人亲自所书写的。
能写出这么多的书籍,这位老人也绝非是寻常人,赵括发现他的书籍包含各个方面,有关于军事的,从行军打仗到谋略,从战略到操练,包含所有,赵括读的兵法书最多,可是他也得承认,老人在军事理论方面的知识的确是登峰造极,就是与国内的太尉魏缭相比,大概也不落下风。除却兵法外,还有不少关于政治领域的手稿。
手稿解释了很多关于天下混乱的原因,详细的讲述了分封制的弊端,分析生产力与兼并战争的关系,除却政治之外,还有很多关于哲学的内容,包括人生存的意义,诠释老子的祸福相依,庄子的内圣外王,从自然谈论到人,又确定以人为根本的哲学思想。甚至他还有关于日历天文等方面的著作。
赵括脱掉了外衣,坐在暖和的室内,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看了整整一天,在这期间,老人也是沉默不语,只是看着赵括读书,喜欢读书的人大多都有这样的毛病,一读书就喜欢入迷,完全忘记了时间的流逝。最难熬的就是戈了,他在室内,无奈的坐着,出去喂了几次马,回来的却发现赵括还在读书。
赵括的记忆力还是不错的,读书很快,记得也清楚,而且对各类书籍也都能接受,可谓是来者不拒,直到入夜,戈已经躺下来呼呼大睡,赵括放下了手中的竹简,他却没有半点的疲惫,格外精神的看着面前的老人。从一个人所书写的内容里,基本上能看出他的为人来。
书籍写的严谨,那他平日里定然是个严谨古板的人,书籍写的幽默,那他平日里定然是个有趣的人,而书籍写的让人揪心难过,那他平日里大概也不是一个过的很开心的人。而在如今,从一个人的书籍里更是能看到他的核心思想,从而辨别对方是什么学派的,赵括看着这些书籍,却有些无法分辨。
他应该是属于道家,毕竟他的哲学理论通篇都是在钻研老庄,讲究修身养性,人与自然和谐相处,政治观点也都是修养生息,无为而治。可是他又非常的精通军事理论,你能想象一个道家的学者带着军队作战嘛?儒家可以,法家可以,墨家可以,唯独道家,想想老子骑着牛带着军队冲锋,就是有别样的违和感。
而他的书籍里的目的性非常的强烈,带着致用的思想,有养生、方技、数术、兵法、谋略等等,具有极强目的性、操作性...他的学说里有着儒家,墨家,乃至法家的影子,赵括忽然有些醒悟,难不成,这人是属于黄老道家?
“您的书籍,包含万物,您有着这样的才华,却为什么要居住在野外,不肯来帮助天下的人呢?”,赵括皱着眉头,看起来有些生气,赵括是真的很生气,这位无论是在政治还是其他领域,都有着不错的成就,而且,他这种修养生息的观点,也非常的符合战后的天下,可他为什么不肯出点力,为什么如此自私的藏在深山之中呢?
老人摇着头,感慨道:“并非是不愿,而是不能啊...”,老人抬起头来,眼里满是无奈,他说道:“先前的乱世,各国互相征战,不能避免,谁又愿意施行这样的政策来安抚百姓呢?而如今,天下统一,可是秦国的制度苛刻,让秦国放松对地方的管理,让皇帝无为而治,这可能嘛?”
“当今的皇帝,我虽不曾见过他,可是从他的举动,我能看出他是什么样的人,他绝对不会愿意的...”,老人说着,眼里却没有半点的失落,他有着一肚子的才学,只是,是不逢时,在如今的时代,他的知识却没有丝毫的用武之地。好在老人也并不生气,他说道:“不过,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我如今虽然没有像您那样为天下而忙碌,可是我过的却很惬意,每一日自由自在,没有敌人谋害我,没有繁杂的事情来烦我,况且,我自己会死掉,可是我所钻研的东西却不会消失,总有一天,会有人拿起我的书籍,来治理这个天下,到那个时候,老夫也能为这个天下做些事了,不同的只是比您晚了些而已。”
赵括听闻,心里又忽然敬佩起对方的豁达,不愧是钻研老庄的人,若是其他人遇到这样的事情,只怕每天都是喝酒消愁,写出无数不受重用的诗歌之类的,而这位老人却不这样,他每天都在山林之中享受着自己的人生,思索哲学,书写精彩的文章,想要给这个天下留下一些东西,如今不能用,未来未必不能用。
这样的心态,的确是碾压了后世的一些不得志的文人。这位也是一个妙人啊,赵括不在执着与他是否出仕,因为他说的没错,让秦国不要干涉百姓的正常生活,就已经很难了,让他们放任百姓自由发展,大概是不太可行的,法家在秦国占据主流,他们可不会允许,再说了,始皇帝的性格,就不是一个能无为而治的人。
嬴政与历史上的样子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他没有再杀死各国的王,也没有羞辱他们,没有将六国百姓当作被征服者来看待,更没有历史上的肆意妄为,对儒家选择半妥协,没有烧书,没有动用各地百姓来做大工程....即使如此,嬴政骨子里的一些东西还是没有改变,无为而治?不存在的!
若是在扶苏登基,这一切反而可能实现。扶苏的功利心,或者说对成就没有那么的着迷,他更加希望看到天下富裕,百姓安乐的场景,在那种情况下,他选择黄老学说来恢复民力,赵括是完全不奇怪的。赵括就将话题从老人本身延伸到了他的学说上。谈起了学说观点,老人就有些激动了。
老人的学说和赵括的学说既有重合的地方,也有冲突的地方,在谈到该让百姓休息,给与他们足够的修养时间,减轻税赋徭役之类的时候时,两人犹如亲兄弟,恨不得握着对方的手,知己难寻,可是当他们谈论起了无为而治的时候,两人就出现了很大的分歧。
“百姓不能自己来管理自己,若是百姓们能管好自己,那还要庙堂有什么用呢?庙堂服务于百姓,修建道路,修建大型水利工程,这些组织,管理都是庙堂所拥有的权力,按着您的说法,天下百姓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只管着耕作与纺织,那社会还能发展起来嘛?若是没有庙堂来执行自己的职能,百姓们又如何能过上好日子?!”
“道家有种学说,我将其称为无庙堂主义,这是非常危险的,也是错误的!”,赵括指着面前的老人严肃的说道。
“社会的推动在与人本身,并非是庙堂,人自己的发展同时就能带动社会的发展,没有过多的干涉,百姓过的富裕了,自然就会想要过上更好的生活,至于您说的庙堂的职能,我只能说,无为并非是没有作为,只是不多干涉,像徭役,税赋,战争,工程这些....您这是偷换概念,将减少干涉称为不干涉,您本身的论点就是错误的!”
“好,既然您提到论点这个问题,那您所说的减少干涉,到底是减少到什么地步呢?按着您方才所说的,国家不干涉地方,那会导致中央集权不够集中,会引发地方的叛乱,会引发七王...咳咳,地方的实力会超过庙堂,还容易形成地方门阀巨族,法制混乱,国家威信缺失!”
“如此一直施行您的无为而治,让我来告诉您会出现什么情况吧!!”,赵括站起身来,认真的说道:“在国外,会出现强大的敌人,他们会趁着王朝军事实力下降,不断的进行骚扰,甚至会引发一场更大的战争!按着您所提议的分封,地方的诸侯变得富裕,强大,任免自己的官吏,拥有自己的军队!这迟早会引起国内的叛乱!”
“地方上如果不做出限制,豪强出现,压迫百姓,您觉得庙堂的约束是在保护百姓还是在伤害百姓呢?!”
“不对!”,老人气呼呼的站起身来,他说道:“无为而治的基础是在战争停止的基础上进行的,国家保留着强大的常备军队,地方又如何能超过庙堂?外敌又怎么敢入侵边疆?而您所说的豪强问题,在减轻田租,轻徭薄赋的基础上,百姓们都能过的较为富裕,即使出现了几个大富户,也不会对百姓造成什么太大的危险...”
“呵,不会造成太大的危害???”,赵括冷笑着,训斥道:“您说的荒谬啊!您既然熟读老庄,怎么会不知道矛盾是社会的基础,有矛盾就会有战争,我厌恶战争,却也没有办法停止所有的战争,您说的制度,只能适合在战后的三十年内施行,再往后,就得废除,否则就会造成国家的虚弱!”
“况且,就是要施行,也得要进行改变!”
两个老人足足吵了一个晚上,戈数次惊醒,他很害怕这老人会将自己和君侯给赶出去,可是到天亮的时候,两人睡下了,起来之后,两人完全没有昨日争吵的样子,笑呵呵的吃了饭,又说起了一些趣闻,当天色渐渐变黑的时候,两人严肃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再次开始了争吵。
戈却是一个字都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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