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水北,繁邱城。
孙策抱着霸王杀,靠着城垛打盹,似睡非睡,一只耳朵贴着城墙。郭武侧躺在一旁的地上,枕着箭箙。城下的脚步声一响,郭武就睁开了眼睛。他刚准备站起,被孙策伸手轻轻按住。
“别紧张,自己人,你再睡一会儿。”
“哦。”郭武打了个哈欠,又躺下了。他这个年龄正是能睡的时候,一夜不睡也没事,一躺下也能睡得昏天黑暗。相比之下,孙策已经是老兵了,既能骑在马上睡着,也能在睡着的时候保持足够的警惕,一有风吹草动就清醒过来。
稍远处的文丑已经站了起来,和郭援一左一右,守住了马道。
一个骑士快步走了上来,从文丑、郭援身边走过,径自来到孙策面前,躬身行礼,取出一只铜管,递给孙策。铜管入手,份量很沉。孙策接过铜管,确认完整,封泥上加盖的是军谋处的印信和郭嘉的私信,说明这封急件由郭嘉本人亲自发出。他敲碎封印,拔下铜盖,这才发现里面是一卷卷得很紧的纸,内容应该不少。他小心的取出纸卷,展开,前面是一面地图,画着襄城到颍阳之间的地形和水系,用朱砂标注了几个地点,后面的内容全是密密麻麻的隶书,是诸葛亮的笔迹。
孙策不自觉的笑了笑。郭嘉主持,诸葛亮、陆议辅助,再加上二十几个年轻军谋,他们设计出来的计划就算不是万无一失也应该是十拿九稳,不会有明显的破绽。
不过,孙策并没能开心多久。郭嘉告诉他一个消息:沮鹄已经赶回襄城,主持襄城防务,即使困住麹义,袭取襄城的可能性也不大,所以他们的计划只有一个目标:重创麹义部,而且这个目的也不是必须的。在黄琬被困的情况下,洛阳随时可能易手,麹义不可能在颍川驻留太久,否则会有成为孤军的可能,无粮无援,困守孤城。
孙策明白郭嘉的意思:不要太冒险。他微微一笑,觉得郭嘉纯属多虑。他再怎么鲁莽也不会以身犯险,去找麹义单挑吧。他和郭嘉多次讨论过双方的优势,清楚时间优势在自己这一边,就算这一仗打输了,他也不会一败涂地,主动冒险这种事是不存在的。
谨慎不等于怕死,持重不等于怯懦,他总不能像宋朝的将军一样躲在后方遥控指挥。战机稍纵即逝,该身先士卒的时候还得身先士卒,装备这么好,武功也算过得去,身边还有这么多高手护卫,真被流矢要了命,那也只能说是天意。
计划的前半部分是针对黄琬被困后的形势分析。这是一个意外,之前几乎没有任何预案,半夜时间拿出这样的结果,郭嘉等人应该是彻夜未眠。分析的重点是袁绍将如何安排坐镇洛阳的人选。洛阳居天下之中,除了益州、交州这样的边远之地,几乎数得上的势力都和洛阳有直接接触。坐镇洛阳不仅需要强悍的武力,还要有足够的威望,两者不可或缺,但袁绍已经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人,所以他很可能退而求其次。
郭嘉拟了几个人选,按可能性大小的顺序排列:审配,王允,皇甫嵩。
王允是袁绍最坚定的支持者,手上又有袁家几十人的鲜血,他如果坐镇洛阳,会比黄琬更坚决。但他年纪大了,又处于半退隐状态,能否重新出山,不太好说。
皇甫嵩是名将,名重天下,实力犹胜王允、黄琬一筹。但他是凉州人,现在又是天子的兵法师傅。如果他坐镇洛阳,未必会支持袁绍,袁绍肯否接受他是一个疑问。
审配是冀州豪族,他名望有限,原本不是合格的人选。可是冀州系内部有纷争,在冀州中小世家支持袁绍的情况下,审配作为冀南代表会渴望征战立功。对郭图来说,将审配调离邺城有利于袁谭发展。对袁绍来说,审配率领的冀州兵也是一个不小的助力。因此,综合各种因素来考虑,最不适合的审配最有可能进驻洛阳。
如果审配进驻洛阳,麹义、荀衍后路无忧,形势又会恢复到之前的状况,再考虑到雨季将至,颍川战场将形成对峙的局面。对峙对孙策来说并不是坏事,虽然有损失,但损失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可是从麹义的角度来说,他损失折将,久战无功,又不甘心受制于审配,奋力一击的动机强烈,尤其是当他有可能重创孙策本人的时候。
换句话说,孙策不必冒险主动去找麹义,麹义会主动寻找战机,只要他觉得有机可趁。
后面是具体的战术规划,也就是地图上那几个用朱砂标出的点,龙渊,西不羹城,氾城。繁邱城也在其中,不过位置靠后。对麹义来说,繁邱城离汝水太近,离襄城太远,城墙也相对完整,在没有大型攻城器械的情况下,仅凭士卒蚁附攻城的难度太大。
正因为如此,郭嘉建议孙策暂驻繁邱城,想办法诱麹义主动攻击。一旦麹义远离襄城,他们就可以迅速插上,切断麹义的后路,利用几条河流列阵,阻击麹义,让他陷入粮草不济的状态,再逼沮鹄出城增援。从各方面综合权衡,这是一个相对稳妥的计划。
孙策将计划交给郭武等人,让他们研究讨论,分析其中的利弊得失,并与实际情况验证,培养作为大将应有的大局观。自从徐盛被派到扶乐去独当一面,这些侍卫骑士现在都非常用功,希望有一天也能像徐盛一样统兵作战。
文丑站在远处,看着城外。
孙策走了过去,与文丑并肩而立。“子俊,想什么呢?”
“没什么。”文丑强笑了一声,手指无意的抠着城垛。
“有一件事,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文丑一下子激动起来。“将军,是我的妻子到了吗?”
孙策摇摇头。文丑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讪讪的笑了两声,自我安慰道:“也是,最近正在交战,关津肯定卡得非常严,没那么容易带出来。”
孙策不忍心再逗他。“不仅仅是你妻子,你的老母、兄弟、儿女都来了,一共七人,一个不少。文子俊啊,河北你是回不去了,以后只能为我卖命。”
文丑瞪着孙策,半晌没说话。他来回转了两圈,指指孙策,又觉得不妥,连忙把手缩了回来。他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笑容,热泪却夺眶而出。他想了想,向后退了一步,拱手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将军,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想回平舆?”
文丑摇摇头。“家母是钜鹿人,从小生活在钜鹿泽畔,现在年纪大了,常常说起年轻时的事。我想请将军赐宅于太湖之滨,让家母朝夕临湖,稍慰家园之思。”
孙策瞅瞅文丑,哈哈一笑。“没想到你还是个孝子,这样的要求,岂能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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