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9章产业链从上到下一盘棋
李素在博望的一线工地经过了三四天的调研、科普扫盲、布局安排。
随着人心渐渐安定,最初那批腹泻病人中相当一部分也确实被蒙脱石散治好了,没有明显后遗症,数万新兵和民夫总算是恢复了对司空命令的无条件信任。
这时候,才是继续向前看、部署新的攻坚任务的良机。
人心可用,始终是最关键的。没有信心,畏惧鬼神,别的什么都谈不了。
四月初五,李素经过数日的思路整理后,总算是有了个全面的腹稿,然后他召集了一场项目会议,就在博望工地上开。
与会的包括工部尚书国渊、民部尚书诸葛瑾,外加诸葛亮以下全部高级相关官员。
“这几天的情况,大家也看到了。虽然技术难关的应对措施没有立刻拿出来,但人心已经恢复。子尼也非常得力,已经重新组织起民夫和士卒全力投入到挖河中去。
这些我都看在眼里,朝廷不会亏待了每一个做实事的人的,大家也别担心自己的努力朝廷不理解、看不到。
我亲眼看到,大批的民夫每天挖了高岭土、按要求安安分分堆到比原本作业规章更远的地方。虽然偶尔试水之后,会发现重新涨上来,但大家没有灰心,人人都坚信这种土是可以挖完的。
现在,是时候做出具体的技术攻坚决策了。首先,我们要说一条技术人员提出的最新施工方案。
这个方案首先要感谢诸葛府尹,也要感谢工曹的马钧,以及不远万里从异国而来的提图斯先生。阿亮,马钧口舌不便,提图斯汉语不好,你来讲解。”
今天的会议议程,李素首先安排的是“如何改良施工方案”的讨论环节,然后才提到那些周边的开源节流。
毕竟确保把运河造出来、能不能造,这是最关键的。其次才轮到“按照这个方案造,如何配套调度资源才能最省钱省力”。
诸葛亮也不谦虚,把他这几天了解到问题困难所在后、跟马钧、提图斯切磋讨论商议的结果,和盘托出:
“经过数日的勘测,加上对之前施工人员遇到的问题现状的盘问确认总结。目前我们得知,在博望-叶县-昆阳运河全线,实际总里程一百一十里的河段上。
花岗岩/大理石质地的河道有12里,位于垭口的山脊最高处。蒙脱石/高岭土质地的河床,原本有57里。
这些河道,属于超出预算施工方案的特殊河道,要额外投入人力物力。这方面的调度,朝廷也会全面追加,工程量也会合理审计,不会低估大家受的苦的。
而上述57里高岭土河道,博望段占33里,叶县-昆阳段24里。又经过我们的紧急调整,加上发现原测量核准的预选河道,并没有全程开挖,所以还能稍微调整。
经过调整后,河道总里程达到了117里,延长了7里,单位里程挖掘深度基本不变。但调整后额外避开了16里的高岭土河道,把高岭土总里程缩短到了41里。
现在我们来说说最后这绝对绕不过去的41里高岭土,具体怎么攻坚。”
诸葛亮说着,展开了两份非常详尽的巨幅图纸,以及一些技术说明文件,还拿出一根形似教鞭的棍子,对着地图解说。
这些地图,显然也是李素这次来视察后、现场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最新得到的地质勘探成果。
不光是摸排了预选河床的下层土质,还顺便把本地的“非金属矿藏分布”勘探了一下。
“这41里非挖不可的高岭土,我们准备把下挖深度,从原先的平均六丈深,增加到八丈。挖完后,会先放水养水,测试膨胀率。
长出来之后,那就再挖到八丈,往复两三次。我们可以选择在最终完工状态下,允许这些河段适度蓄地下水,让河床底的膨胀土始终保持在吸满水的充分膨胀状态。反正只要河床土体积保持稳定就行。
不过,这41里河道,也并不都是‘河床土下面有坚硬岩层、可以蓄住地下水’的,所以对于蓄不住水、会随着季节干湿变化的河段,我们不能指望这样的处理方式。
因为那样即使我们在潮湿季节充分浸水的情况下,把河床找平了,等干燥季节,地下水渐渐流失,这些高岭土重新缩小体积,河床就会塌陷。
所以对于这部分河床,我们要付出的施工成本,会比前一种‘可以蓄地下水’的河床更高数成,甚至翻倍。
目前我们的勘探还无法确定这41里河段里有多少路程是可以蓄地下水的,这个只能是今年剩下的八个多月里,把这些河段统统都视为‘可以蓄地下水’来处理,做蓄水实验。
反正运河还没投入使用。等冬天干旱时节再次来临时,哪儿发生河床下陷了,就说明那地方不适合蓄水,明年我们就针对性对这些河段使用加强方案。
这两种河段各有多少里程,现在不知道,实验做完才知道。不过我问过提图斯先生,他根据他在罗马修引水渠多年的经验观察,我们这儿的地质,能蓄水和不能蓄水的里程,估计是五五开。”
诸葛亮的方案,不得不说非常务实。因为没有人可以通过对地表浅层、或者是稍微挖下去几丈深测一下土样,就断定这地方的地层到底蓄不蓄得住地下水。
这个事儿只能是充分地做实验,养水实验,就好比后世盖房子,卫生间装修完或者屋顶防漏做完后,得做养水实验,实验结果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而具体到运河河道的地下水养水试验,周期至少是一年。
因为你要看各个季节不同降水情况下,河床的沉降程度如何,缩胀的变化比大不大。
在这一年里,你只能是先当它全程都是可以养地下水的状态,先去施工。一年之后,没问题的地方可以继续扫尾,发现有异常的,再改用后续的备用方案。
科学容不得半点拍脑门。
在这一技术细节上,缺乏工程实践经验的马钧,其实也没帮上诸葛亮什么忙,反而是那个罗马工程师提图斯立了大功。
主要是人家这辈子修引水渠修了好多年了,对于河床、渠面地下水渗漏问题的经验无比丰富。
而这方面的活儿,大汉之前确实是干的比较少。
听诸葛亮讲得这么有条有理、各种情况的分叉选择条件都考虑到了,国渊以下的工程负责官员,才算是心中略定,觉得这事儿至少靠谱。
“那么敢问诸葛府尹,对于无法多挖超挖、然后养地下水的河段,加强方案又该如何施工呢?还请直白明示。”
国渊吃透这个“如果/否则”的分支句式之后,殷切地追问具体操作。
诸葛亮:“确认不能蓄地下水的河段,超挖之后,发现会脱水缩回去,那就把超挖出来的部分,先回填一些不易膨胀的其他周遭挖出来的土壤。
不用太厚,把河床找平就行,什么材料方便就用什么,还可以掺杂之前爆破产生的碎石、沙砾。
找平河床之后,就是最费钱的一步了——或许得在河床底部,以及河沿,砌上薄的青石板,或者随便什么附近开挖爆破出来的石材,总之是尽量弄得宽大而薄。
铺满之后,石板之间的缝隙可以以高岭土填缝。虽然填进去的高岭土未来会一直浸在河床里,会膨胀好多倍,但因为只是作为粘合剂,总量不大,所以不会影响,反而能把缝隙尽量胀满堵死,防止河水下渗。
另外,这方面提图斯工曹比我更有经验,他说可以在高岭土填缝剂里面再加入粉碎煅烧后的石灰石,以及别的一些辅料,因地制宜,造成一种类似于‘罗马水泥’的东西。
罗马水泥可以把石板之间的缝隙填到尽量不渗,膨胀率还比纯高岭土低得多。我们后续会多做实验。
如果这种用高岭土改良的罗马水泥足够廉价,全部就地取材、烧制的燃料耗费也不高,那就能加大罗马水泥用量、降低对石材的消耗和质量要求。
那些山脊垭口坚硬地层爆破挖掘时,碎裂出来的碎石板,或许也能用水泥粘合缝隙凑合使用,反正河床的砌石对坚固程度没有要求,不承力,只要减渗即可。”
国渊听完之后,心里对于“这条运河最终是否能修成”这个问题,总算是彻底踏实了。
细分应对方案做得这么扎实,完工肯定是没问题了,大家都得有信心。
不过,提图斯说渗漏和不渗漏的河床,比例五五开,那就是最后至少要修二十多里长的河段、底下是铺石板的!
这个成本,还真是奢靡啊。
如果把河底铺一层石板,这个工作量和修城墙的时候、夯土墙外包砖石相提并论。
那二十多里的施工量,相当于是把长安城或者雒阳城这样的国都级别巨城、其中一面方向上的城墙,夯土外面包一层石头了!
长安雒阳的城墙都是“高厚七丈”,单侧边长从七八里到十二里不等。
运河的河面宽度倒是没那么大,不过四五丈宽还是要的,否则往来两个方向上船只不好交汇。另外运河只用铺底不用盖顶,比包城墙省一半。
不过河段的长度有二十多里,可不等于把长安城北侧城墙全包砖的量。
那么多钱,是原先根本想不到的。
这条河,开工半年,已经加过好几次钱了!
当初发现河道变长,运河预算已经比一开始报的“五十亿搞定”涨两成,那还是小事,无非变成六十亿钱。
后来发现挖穿山脊的那部分,要挖花岗岩、大理石,一度快放弃了,成本不知要涨多少。
李素让上爆破、学坎儿井的并行凿眼施工,多点埋药,总算是救回来,但成本继续从六十亿跳涨到八十多亿。
现在发现要按照四十多里膨胀土超挖,那成本就奔一百亿去了。最后还可能有20多里的河床回填不涨材料、找平后铺石板!
那直接就是又二三十个亿,重修一侧都城城墙的钱,总额可不奔一百二十多亿去了!
一开始报五十亿,最后造好一百二,这是240%的预算/决算比,追加工程量追加得比本钱还多了。
古代封建王朝谁能忍这种程度的先斩后奏?
要是搁后世宋太宗太平兴国年间,这种超额花钱,已经两任宰相被弄下台了!还要连带着往后一个真宗朝的宰相被弄走!也是为了这同一条运河的破事儿!
当然了,刘备对李素的信任程度,肯定要高得多。
天下都帮忙谋划下来了,哪怕是净赔本一百二十亿,甚至就是自己贪了一百二十亿,该李素的丞相还是他的丞相,这不受影响。
更何况运河修好是实打实有用的,是千年大计。
可以把未来荆楚巴蜀和河南河北之间的经济往来物资调运,节约平均一两千里水路里程。不用再去绕合肥甚至扬州。
好在,李素和诸葛亮也不会真的让国渊花一百二十多亿,才把运河造下来。
前面这是做加法,后面还可以做减法。
一百二十亿已经是最坏的打算,顶格了,后续要考虑怎么把一个钱掰成两个花,花出两份的效果,或者是把施工产生的废料变废为宝,也回笼一部分资源。
诸葛亮继续鼓舞人心地宣讲:“刚才说的,只是花钱最多的情况。实际操作中,我们还可以统筹。
首先,铺河床的石板石料,我们可以就近取得,实际上用的是爆破炸出来的碎石、废料。运输距离也不超过二十里,这就是一个省钱的点。
其次,高岭土和罗马水泥基本也是就地取材,垭口山脊段挖出来的石头里也有石灰石,李师经常教导我,废料挪个地方说不定就能变成资源,大家要多琢磨。
然后,这个高岭土或许还能烧制生产些别的东西。虽然配方我们还得依朝廷的法令保密,但可以承诺,两年之内,会在这博望县或者昆阳县,设置大型作坊,收购挖出来的高岭土。
具体生产什么,怎么做,目前还不知道,其他人有兴趣,也可以自己试,试成了也能自己赚这个钱。
虽然这博望县和昆阳县,原先都是交通不甚便利的地方,按说不适合广建工坊。但未来只要这条运河通了,这儿就是荆、豫、司三州交界的枢纽,荆楚巴蜀与河南河北之间最便捷的水路通道。
我相信,这里可以广设工商,并且利用我朝此前南阳郡人口始终过于稠密、无法让百姓充分务农,所以每到乱世都首先民变四起的局面,大量吸收无地可种的百姓务工,用人的成本肯定也比那些地广人稀之乡便宜。
只要试制成功,未来施工期间,运河工地挖出来的优质高岭土,朝廷承诺以十个钱一石的价钱,向朝廷收购——当然,是运到工场的价,不是河边的价。
具体收多少,要看产量和销路。这样也能回一部分朝廷挖土的开支,算是为朝廷做贡献,我们算过,一个民夫一天的徭役价是三十钱,一天能挖出至少五石高岭土。
算下来离地成本才六钱。商户承诺保底给十钱,已经算上了运到工场的一部分运费,外加贴朝廷一个钱的采矿费。”
听诸葛亮说到挖出来的废土废石,还能算“矿”,这才让所有监工官员都眼前一亮。
“高岭土原来有用?那蒙脱石呢?能用不?是不是只能按《神农本草经》做成止泻药?那样的话怕是用不了多少,还是供远过于求,成为垃圾。”
“蒙脱石粉能够吸水,同时吸附杂质,或许还有别用,目前不知道,但我们会努力的,大家也可以努力,也可以散播消息,让民间奇人异士自己努力。”
诸葛亮也不好把话说满,只是先画个大饼。
事实上,蒙脱石在工业上也确实有些应用,而且是古代都能用的。
这玩意儿后世利用其吸附过滤特性,拿来给溶液除杂。橡胶、工业矿物油脂、油漆在精炼环节之前,除杂吸附阶段都用到蒙脱石。
不过古代没有橡胶和工业矿物油这些产业,但蒙脱石粉的悬浊液,其实可以作为红糖糖浆脱色的极好材料——
历史上,红糖的土法脱色制取白糖,一直到南宋末年和明朝,才渐渐普及开来,最早用的就是普通的黄泥浆脱色。
而蒙脱石是白色微黄的,黄泥浆脱色的原理里,主要有效成分就是蒙脱石。只是古人不知道化学原理,不知道黄泥浆里的哪个成分把红糖变白了,所以用的肮脏的有其他无效杂质的混合黄泥浆。
现在如果能弄到比较纯的蒙脱石碎屑粉末,直接捣溶成浆处理红糖水,脱色后再蒸馏结晶,几乎能直接得到现代工业级加工净度的白糖,甚至是冰糖结晶。
如今大汉的蔗糖工业,主要是在益州的盆地边缘丘陵地带、是替代丘陵竹林种植的甘蔗林出产。
未来这条运河会成为益州荆州物资与黄河流域商贸的大动脉,所以把西南的甘蔗粗产品红糖直接运过来,到这儿二次加工成精制白糖冰糖再转卖,也会非常便利。
这条路数李素和诸葛亮眼下还没摸索出来,但他们还有的是时间。一边修运河过程中一边发现,废物利用后给国家一点矿产钱补贴修河,也就可以正大光明使用了。总不至于要点石头还得采矿许可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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