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显然是一个生活上比李素还要自律得多的人,历史上他的英年早逝只是因为过劳,并不是生活习惯不健康。
所以这一世,如果诸葛亮没有必要也没有权力再把天下国政一把抓,而是相对舒坦地只做好自己的事情,修身养性,未必不能跟司马老乌龟一样享尽天年。
更何况,如今的诸葛亮可是从几年前开始,就吃枳椇(拐枣)做的“枸酱”,觉得很好吃,可以常年当果酱吃。那玩意儿后世被韩国人搞成忽悠旅游团买买买的“护肝宝”,诸葛亮再想爆肝怕是更困难了。
生活习惯这么健康的诸葛亮,在银川城里吃羊肉拉面,配蒜叶韭花萝卜,哪怕火气再大,自然也不会乱发泄。更何况他跟黄月英还是纯洁的同志关系,黄月英也还太年幼了。
所以,诸葛亮就是只补不发泄,最后到被派去出使呼厨泉时,精力几乎充沛得跟吃了五石散后没有暴走发散的人一样。
李素派给他专门的铁皮四轮大篷车,诸葛亮嫌麻烦,行动慢,亲自骑了一匹好马飞奔赴命——反正坐四轮篷车的机会以后还多着呢,不差这一次。
在银川城里徘徊修整的这几天,诸葛亮因为精力太充沛,甚至又动上了魔改的脑子。
他觉得李素这四轮车虽然庞大安全、可以装的东西也多,当房子住都没问题,设施奢华,不过总归是行动不够快捷,不适合战场上视察敌情。所以,将来有机会还是自己再鼓捣一个更快捷的四轮车吧。
一路上,负责护送诸葛亮的典韦,内心其实是有点郁闷的,不过看在李素的命令份上,他也不会明面上流露出来。
毕竟他现在是“护军将军”,等于历史上赵云当“翊军将军”的阶段,怎么说也算杂号将军了,保护一个十六周岁、秩六百石的灵台令,那也太憋屈了。
要不是李素逾越给诸葛亮请了使匈奴中郎将才用的旌节,好歹稍稍帮典韦找了个台阶下。
“且看这个诸葛亮到了呼厨泉那儿,有没有右将军那样的口才和说服力,若是这个诸葛亮果然外交之才也过人,能和右将军那样折服四夷,这趟的事儿也就罢了。若是无能给大汉朝丢脸,回去之后怎么着也得把他的丢人之状偷偷告诉军中弟兄们。”
典韦心中如是暗忖。直接公然不给诸葛亮面子这种事情他还是不会做的,那样李素脸上也过不去。但要是任务失败了,私下里传说一下失败同事的丑样,这在职场上是很正常的。
就好比一个单位里,大家勤勤恳恳做事,结果有个升迁速度快如火箭的家伙空降过来当领导,结果还把事情搞砸了,那能不让下面的人背后嚼舌头、食堂吃饭的时候小幸灾乐祸一下么。
四月初五,诸葛亮一行在大致北地郡与上郡的北部交界、大约再往北一百多里就要进入朔方郡的大草原上,终于如情报所预料地找到了呼厨泉的放牧营地。
这破地方,实在是连个地名都没有,因为附近没有县城。
匈奴人也是逐水草而居,春天的时候来这儿放羊,最多吃到夏末附近的草就吃光了,秋天得让只剩下草根草籽的地皮休息,甚至明年都未必还能来这里。
不过,如果套用后世的地图的话,这地方应该算是鄂尔多斯下面的某一个旗吧,反正已经不是宁夏或者陕北了,而是略微深入了内蒙。谁让这个时代的北地郡理论面积太大了,能占整个河套地区的四成面积。
若是搁一千多年后,因为河套草原的过度放牧导致草场退化,这儿已经快荒漠化了,比毛乌素沙漠还要靠北。汉朝的时候这里生态环境还行,好歹草每年都能长出来。
呼厨泉也得到了消息,知道汉中王又派人来跟他谈新一轮的利益分配。他心里对于马超占了北地郡沿黄河的最肥沃草场改农耕、还新设银川郡,本来心里就憋着怨气。
只不过当时他还没让手下的部民去那里放牧,马超严格来说是占了一块“当时没人放羊的无主之地”,呼厨泉才不好直接发作。
现在汉使自己送上门来,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了。
诸葛亮穿着纶巾鹤氅,拿着象牙折扇,让持节的从人留在帐外,跟典韦坦然进了大帐,先说了几句不卑不亢的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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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厨泉平等论交地问道:“汉使此来何为?”
诸葛亮:“特来通知单于,凉州牧关羽上表朝廷,在凉州兰州郡下游,新设银川郡。顺便明确雍州河套五郡与凉州的边界。”
呼厨泉好悬没气到:这明明是直接从北地郡里瓜分了一大块下来,到了诸葛亮嘴里,怎么成了关羽在无主之地上设了个新郡、然后要处理新郡和原本北地郡之间不明确边界的纠纷。
不过,呼厨泉没有文化,也不善言辞,这种地理勘界的议题,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尤其他不懂历史,你要他证明“那个地方自古以来就属于北地郡”,他也找不到证据。
呼厨泉才不肯吃没文化的亏,当即招呼帐下护卫,让他们请个文职幕僚来。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呼厨泉幕下的年轻文官来了,名叫傅干,正是北地郡本地人,今年二十一岁。
这傅干的家族在北地郡这一亩三分地上也算有名了,他父亲傅燮,当年是皇甫嵩凉州军中的一名别部司马。
中平元年黄巾之乱时,皇甫嵩带着西凉军去关东平张角,还在河北的仓亭之战中带着傅燮大破黄巾,青州黄巾的几个最大的渠帅卜己、张伯这些人,就是被傅燮抓获的。
不过黄巾扫平后,傅燮回到西凉军,后来在不得人心的凉州刺史耿鄙讨伐韩遂时,因为耿鄙军自乱、耿鄙的另一个军司马马腾也抛弃了耿鄙,导致傅燮战死在乱军之中。
傅燮战死已是八年前的事儿,那时傅干不过十三岁。过了六年后刘备北伐成功、把北地郡暂时封给呼厨泉放牧养兵、牵制南匈奴伪单于。傅干既然是北地郡那种穷地方最有名望的文人,当时十九岁,还没机会出仕,自然被呼厨泉招募成幕僚了。
呼厨泉一个匈奴人,也得不到更有地位的文人投奔,只能找还没官做的文人。傅干为他所用,觉得也算是为朝廷办事,反正呼厨泉是奉刘备之命勤王的,帮他也没什么,便混口饭吃。
此刻,呼厨泉把诸葛亮的狡辩大致告诉了傅干,让傅干拿出“自古以来”的证据反驳,傅干倒也就事论事,说道:
“诸葛令史,这北地郡西界,自古都是以黄河为界,《汉书》便有记载,武帝时即有移民屯垦典农。先汉末年,成帝阳朔三年,更是明确建造‘北典农城’,隶属于北地郡,估算其故址,大致便是如今马将军重新在银川郡建城的位置。
由此,至少银川郡在黄河东岸的那部分土地,毫无疑问自汉成帝时就是北地郡土地了,何来重新在无主之地上占地划界之说?”
诸葛亮微微摇着折扇扇柄,暗忖果然还是不能小看呼厨泉帐下的文官,匈奴人虽然没文化,但既然是以诏安形象出现,还是会有汉人读书人投奔的。
这个傅干,别的水平不知道,但历史书基本功还是扎实的。
至少《汉书》很熟悉,“汉成帝阳朔三年”发生了些什么地理划界的事儿都引经据典信口拈来,估计把汉朝皇帝本纪的大事年表都背熟了。
“没想到跟普通书呆子那样‘务于精纯’的读书方式也是有点用的,这种寻章摘句引经据典的场合就用得上。我那种‘观其大略’的读书方式,不适合这种抠细节的出使谈判呢。”诸葛亮心中微微检讨了一下。
不过,也就这么微微一瞬了,他这次来,各方面都是做了准备的。
毕竟他是诸葛亮嘛,傅干读书再精熟,也就让他犹豫多思考几秒,起不到更大作用了。
诸葛亮侃侃而谈:“傅参军颇谙史料,对成帝阳朔年间所载大事,与亮所知相同。但傅参军可知,二百年来,黄河在银川盆地、乃至河套朔方,多次改道究竟是如何改的呢?”
傅干直接懵逼了:“改……黄河改道?自古只知黄河下游改道,但自雒阳孟津上游、有陕峡夹束河道,从不知上游也会黄河改道。”
诸葛亮摇头叹息:“黄河上游当然也会改道,只有那些群山夹束的所在,河床坚硬,才难以改道。一旦河流从群山中冲出,进入低洼肥沃的盆地平原,又没有农耕百姓常年维护水利,一旦河床淤泥堆积,渐渐高于两岸,改道乃是自然之理……
甚至我们可以推测,成帝年间设置典农北城,此后逐渐荒废,固然有两汉之交时、凉州隗嚣被光武帝平灭后,隗嚣残余荒废地方。
可如果以银川郡土地之肥沃,在朝廷官府失去对地方控制之后,就该继续屯田自给,连税赋都不用缴纳了,岂不美哉?
连这么优越的统治条件,当地都渐渐荒废屯田,显然就是因为年久无人组织兴修水利疏浚堤岸,导致黄河改道冲毁良田家园。如今银川郡东的若干淤湖即可为证,我此行带来了地图……”
傅干不知道怎么反驳地理部分,只能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就事论事地挑其中几个历史学的点反驳:“隗嚣覆灭之后,典农北城荒废或许与羌胡、鲜卑坐大有关。说不定是当地的汉人屯民不堪游牧自扰,顺着黄河退回金城郡……”
诸葛亮:“不可能,典农北城彻底荒废不是在后汉初年,而是明章二帝之后,当时大将军窦宪已经远破胡虏,破北匈奴至燕然山,《东观汉记》明确有载,所以别推给游牧为害,就是黄河改道,我还有别的证据……”
诸葛亮说的《东观汉记》,傅干当然没看过,因为那是写《汉书》的班固死后发生的事情,傅干这种民间读书人,当然只能看到已经盖棺定论的前代史料。
窦宪讨伐北匈奴到燕然山时,带的就是班固,班固怎么可能留下任何只言片语写他自己死后发生的事情?
而如今的《东观汉记》材料原稿全部掌握在蔡邕和蔡琰父女手中,傅干再想“饱读史书”也没法读了,你拿什么“自古以来”?
诸葛亮轻松又虐了几个论点后,言之凿凿的说:“……上面这些且不论,黄河改道究竟是怎么改我们也可以先不提,单说四夷土地唯有德者居之,汉人开垦治理,使之成为熟地,方才值得划入疆域。
若如游牧逐水草而居,掠土地而不知养,一味索取,何谈疆域?银川郡之地,就算曾经有人屯田,在水利失修时,也已经沦为无法居住的不毛之地。是马伯起将军重新带着徭役屯民来重修水利、整顿田亩,才使此地成为熟地,划入银川郡明确边界,有何不可?
北地郡以西原本自古并无郡县,边界模糊不清,此次在其西、兰州郡之东设新郡,以农圈牧,确权明责,定纷止争,岂不美哉?”
傅干越说越无语,觉得自己实在是孤陋寡闻,都不知道怎么反驳了。不过他还算脑子比较轴,就事论事公允地为呼厨泉最后争取了一下:“可是……就算这些都全对,黄河在银川郡改道的时候,未必往东改了,这个……”
诸葛亮:“且不说我刚才已经论证了,不管黄河往东还是往西改,都不影响我们今天的结论,黄河的失修改道已经让当地重新变成了无主之地。不过你非要辩这一点的话,也行,我教你一些水利物理的常识……”
诸葛亮滔滔不绝地恨不得从“北半球的地转偏向力该如何影响河流冲刷河道河岸”讲起,上起《尚书.尧典》,下至《山海经》,《水经》(蔡琰前两年在成都生娃的时候刚写的,为了给李素之前那次不小心错误引用尚不存在的《水经注》圆谎,只好让他老婆真的写了一本《水经》)
可怜傅干屁的物理知识都不懂,哪里是诸葛亮这种夹枪带棒拿物理学往地质学上加持的地理辩论的对手——
别说傅干了,你就是找个21世纪的高中文科考生,哪怕要考地理的,但只要这人学地理是靠死记硬背,而物理课挂科的存在,那么跟诸葛亮辩论这些问题同样会落败。
被李素培养起来的诸葛亮,已经是触类旁通什么都懂一点,联想发散多角度解题能力强到爆表了。
有点类似于潘多拉的盒子被打开后,谁都不知道盒子里的魔物有多大进化潜力。连李素自己都控制不住这个被他培养出来的学霸的成长上限。
呼厨泉在旁边更是早就天书一样一愣一愣的,最后不由自主觉得确实是他不占理,都不好意思让傅干再开口了,居然扮演了和事佬的角色:
“傅参军,多谢你为本单于仗义执言了。不过你们所言,我也听了。汉使占理明义,本单于实在惭愧,那些小事儿本单于就不再质疑了,银川郡确实该是马将军建起来的,说说汉中王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吧。”
说罢,呼厨泉似乎还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回忆。
“这种感觉……有点熟悉啊。对了,九年前,父汗把他从故燕王那儿收到的那封李右军写的请援信,分享给我和大哥看的时候,我和大哥也是这种感觉……”
明明自己是吃亏的一方,怎么听着听着看着看着,反而觉得自己成了亏欠对方的一方、或者至少是占了对方便宜?
旁边的傅干也在心中暗忖:“这诸葛令史,看起来应该比九年前的李右军还年轻些,真是青取之于蓝而胜于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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