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刘备不是什么嗜酒如命之人,他喝酒更多只是为了氛围,喝着舒坦就好,不用追求高度。
所以仅仅在僰道享受了一晚烈酒和盛宴、舞乐之后,第二天刘备就把心思收回来了。
听说有南中的“双季稻”运抵僰道,这是事关国计民生的头等大事,所以他拉着李素非要视察一下,看看双季稻长什么样子。
粮食这种东西,哪怕是作为种子运输,也不可能只运一点点,否则按照三十倍到五十倍的繁殖率,要多到能在蜀地大规模种植,不知道要拖延多少年呢。
所以李恢和顾雍还挺给力,李素带着刘备到码头粮仓看货的时候,刘备看到了七八条每条载重上千石的粮船,仓库里还已经堆了一些卸下来的货。
刘备看到这个规模时,也是啧啧称奇:“这么多?一共多少分量?李恢他们出了不少力吧?听说南中的路很不好走,有些地方还是要翻山的吧。”
李素:“这儿才一万石,今年还能再这么多,一共两万石,明年二月就能春耕种下去了。运输确实不易,主要是永昌的不韦县到叶榆、昆明,都得走陆路,八百多里陆运呢。
其中有两三百里连车都不能拉,就靠大象、滇马驮运,幸好顾雍治理民政倒也算得力,他担任建宁郡守以来,深入民间教化生产,派汉人兽医教了昆明夷如何用滇马和驴子杂交骡子。总算让当地黑夷也跟汉民一样学会了养骡,此畜山区驮运比滇马还好用。才把那么多粮米特产运道昆明。
相比之下,今年李恢负责的掸国到不韦的水运,倒是比去年便捷了不少。自从去年冬天不韦那边的造船厂,也学会了糜家造船工匠们刚鼓捣出来的‘龙骨造船法’后,他们也造出了能在周水中航行的、载货数千石的大船。
长度超过十丈,宽仅为两丈,长宽比可以超过五倍,在周水狭窄之处也不会有触礁危险。而且激流中上下前后纵向颠簸也不大,不像去年那样有颠散架的。”
众所周知,船体越胖越宽,对于横摇的稳定性有好处,而越瘦长,对纵摇的压制效果更好。在怒江那种水势汹涌的地方,船只行驶最需要抗浪的就是纵向颠簸,而且需要龙骨结构来提升所能抵抗的最大扭矩。
所以没有益州军的造船技术改良,光靠原本哀牢土人的活动范围,还真不好蔓延到怒江入海口、也就是后世缅甸港市毛淡棉周边。
而现在,从李恢发回来的奏报看,他们已经在两千一百多里的“周水”(怒江)航线上,成功设置了足足六七处“殖民屯垦点”,每处间隔在两三百里。
给拓殖营配发精良的兵器、铁器农具,充足的粮食给养和牲畜,专找肥沃的河谷冲积平原烧荒堆淤开垦,已经成功扎稳了脚跟。
整个过程也没死多少人,因为汉人去的并不多,就算拓殖营里有汉人,也都是类似于李恢家族等永昌郡本地人。
而其他三成拓殖人口是昆明黑夷,由孟尝孟信提供,六成哀牢白夷,由朵思大王等归附较早的哀牢蛮王提供。云南的气候跟缅甸南部差距已经不大,给蛮夷以精良铁器加持,在热带雨林中杀出一条路来并不太难。
也正是靠着这种拓殖,才从东南亚的散居掸族部落那儿弄到了足够的双季稻贸易。李恢买的两万石双季稻,累计花了几万斤的铁质农具交换。
当地的掸人和哀牢夷连铁器都没有,还停留在刀耕火种,而且气候炎热也不需要保暖的衣物,除了铁器以外其他东西对他们根本没什么吸引力。北部山区的哀牢人或许还缺盐,而南部平原地带的沿海沼泽丛林,就连盐都不需要了。
……
李素一边给刘备解释,还把李恢的奏章原文指点给刘备看——其实这些东西刘备都有收到,李素这儿的反而只是抄送,他还不至于“欺上瞒下、截留奏章”。只是刘备不喜欢读书看奏章,所以都是让属下挑要紧的讲解给他听,懒得自己读文绉绉的原文。
理解了弄到这些东西的不易后,刘备也很好奇这种新粮食本身有没有什么特征,会不会跟目前的稻米搞混,所以亲自拆了一些粮袋验看。
看了之后,他倒是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两种米长相就截然不一样。
“这种林邑稻的米怎么这么细长?咱汉地的米比它粗短一些吧?”
李素:“大王所见甚是,正是如此。林邑稻要稍长一些。”
原来,长江流域自古的稻米品种,更接近后世的“粳米”,而林邑稻扮演的相当于后世双季稻里的早稻,也就是“籼米”,籼米确实要比粳米颗粒长一些,口感也没有粳米软糯。
一般稻米有个比较普遍的规律,就是越粗短越圆的口感越软糯。糯米就是最软糯的,而糯米也是最粗短圆胖的,粳米、籼米逐渐变长,口感也逐渐变粗,烧饭的时候要加更多水。
口感最没有粘性的米,就是后世抖音上经常看到的“印度美食”短视频里那种印度咖喱饭用的米,长得跟四季豆似的,但糯性差到跟吃石灰粉差不多散,一点都不黏。
李素知道这里面的问题,现在既然遇到刘备来视察了,他当然也要提前打好预防,让刘备意识到“新农作物虽然高产,但味道不一定好吃”的弊端。
乱世嘛,高产和好吃,养活更多人和提供更好饮食质量,本来就不能得兼,必须取舍的。
所以他让人摆了几个菜,又煮了一大锅林邑稻的米饭,让刘备亲自尝尝。
刘备还有些责怪:“这些粮米运来多么不易,可谓是万里迢迢,都是要拿来做种粮的,为何现在就要拿来吃?”
李素:“大王不必担心,两万石呢,拿几石给众臣尝尝没什么。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要让大家意识到此米的优劣特性,才好让他们用心推广,遇到问题也能向百姓解释。这米的口感,不如咱平时吃的好吃。”
刘备听了这个解释,才坦然坐了下来,拿过一大碗米饭,就着兔肉吃起来,一入口,他也果然觉出差距来了。
不过刘备也不愧是个有品味的吃货,吃了一会儿之后,他就给出了点评意见:“此米既然高产,能多种一季,无论如何还是要推广的。至于口味,对于喜欢精粮的膏粱子弟而言,或许不能接受,但贫苦百姓应该不会在意。
而且,伯雅,你今日这配菜不得法,蒸饭配烧烤的肉菜,那当然显出此米的粗散。但若是熬粥、或者以汤、茶泡饭而食,米质的粗散就无所谓了。明年各郡县官吏劝农的同时,也要宣讲新米的吃法,让百姓多做粥和泡饭——来,去让庖厨做个豉酱的卤肉来,再试试。”
李素倒是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因为他自己本来就没打算吃这种米,也就没想到“如何扬长避短把这种新米煮好吃”的问题。
被刘备点播了之后,他还一愣,但完全没耽误吩咐厨子立刻加菜。
厨子当然不会让大王多等了,很快弄了一道酿造发酵的传统酱油烧的卤肉酱汁来,刘备直接用卤肉酱拌饭,有油汤浸润之后再吃,果然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难怪热带地区米质粗散的多季稻,一般都是做比较潮湿的盖浇饭吃法,不是湾湾卤肉饭就是泰国、印度的咖喱汁盖浇饭。
连跟着李素的刘巴、诸葛瑾,吃了都连连叫好,发自内心地说:“大王真是体察民间疾苦,只是吃一顿饭,都能想到让百姓苦中作乐的办法。”
刘备也不居功,随和地摆摆手:“孤也是贫寒到十四岁,从小吃苦过来的,这点还是容易想到的。你们诸人,小时候的贫苦,未必如孤这般需要精打细算。寻常百姓连豉酱猪油的卤肉也未必吃得起,但做汤泡饭更容易掩饰粗粝是肯定的。”
一边说,刘备也不浪费,把碗里剩下的那点籼米卤肉饭扒拉干净,肉汁也吃干净,这才放下碗筷,喝了口汤,又想起一个问题:
“伯雅,今年运到的这些存粮,大约能播种多少田亩?每一季都留种的话,要多久才能推广到益州全境?”
这个问题很好算,刘备只是懒得算。而李素显然两秒钟就能回答:
“一般种收比是三十到五十倍,根据田地质量不同。按每汉亩收粮一石多、撒种四升。这些种子能种五十万汉亩,大约是一个五千户县。一季之后全部留种,就能覆盖十五万户百姓。两年就能让蜀地全部种上。”
194年开始种植、扩大种子。196年的时候,蜀地都能至少种一季早稻。
李素之所以这么算,是因为林邑稻主要是用来当早稻种,也就是双季稻里的第一季。第二季最好还是种原本的本土晚稻,否则可能积温、日照这些气象条件不合适。
当然,第一年小范围多做对照实验也是可以的。实验浪费不了多少粮食,就当是搜集科学数据了。
刘备也点头觉得很有道理:“还是伯雅想得周到,确实地方相差千里,未必能直接全种,徐徐图之也好。两年就两年吧,两年之后,再想办法往荆南推广,那儿也气候温润湿热,南中物产应该也适合挪过去。
对了,说起荆南,也不知子龙那边怎么样了。之前说盛夏酷暑,零陵烟瘴之地不宜用兵。现在都十月了,他还没趁着秋高气爽把刘度灭了?再过阵子孤都打算调他回来准备北伐了,让子敬去换防。”
聊着早稻推广的事儿,刘备才怀念起赵云来,冷不丁说起这事儿。
李素算了算时间,宽慰道:“子龙向来可靠,我算了日子,恐怕现在零陵已经得手了,只是路途遥远,信使拖延,军情送到蜀中,恐怕也要半个月,在路上耽搁了吧。”
刘备一想,应该也是如此。
李素果然没猜错,因为刘备结束了在僰道、江阳这边的视察,准备回成都时,赵云的战报就送来了,完全有惊无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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