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天后,上元节,也是李素大婚的日子。
除了关羽、赵云以及他们的部将们不在蜀中,其他刘备阵营上上下下的官员,只要在蜀郡周边,都受到了邀请,准时赴约来郫县的侯府参加典礼。
刘备也坐着一辆裁短了车辕的缩水版金根车,午时还没到就早早来李素这儿,连白天那顿饭一起蹭。
他坐的金根车是刘焉剩下的,刘焉当初造的是“六辇金根车”驾御六马,完全是天子銮舆的排场,刘焉死后就被刘备接收了遗产。
这些精雕细琢的东西烧了也是浪费,所以生性俭朴、过过苦日子的刘备决定与民休息,把包金的车辕截短,减少两匹马,那就不算皇帝御用的了。
车一大早出成都,车走了四十里地才到李素的封地。车队在半路上还撞见了从后赶来的张飞。
张飞出门晚得多,但他不屑于坐车,带着几个随从骑马来的,所以追上了刘备。
“三弟,怎得如此急切。不是说好了傍晚么,既然出门晚了,走慢些便是。”刘备很随和地关心。
张飞勒马高谈阔论:“大哥,伯雅每次设宴都有好东西,这次难得他大婚,而且是刚从南中回来,说不定淘到了很多珍物,不多蹭他两顿怎么行。”
刘备笑道:“你让从人骑马赶来,贺礼岂不是颠簸坏了。”
张飞得意拍着胸脯:“没事儿,我可没准备什么玉器珠宝,就随十锭马蹄金,我自个儿画了副鸿雁来宾图,都是摔不坏的东西,要俗要雅都能应付。”
哥俩聊着,很快到了侯府门前。
刘备隔着车帘听张飞微微发出吸气嘶声,心中好奇,还以为张飞看到了什么诡异的玩意儿。
他连忙掀开车帘下去,抬头一看,才注意到李素侯府门面的装修,跟半个月前过年时又不一样了。
不但装饰得更为华美,门口还杵着两尊汉白玉的熊罴凶兽雕像。
汉白玉并不是玉,只是一种比较名贵的石材,化学成本只是碳酸钙,但是比普通石灰石细腻得多,跟方解石差不多。所以用来做雕塑、浮雕墙的成本,也还在顶级贵族的可接受范围内。
能让刘备惊讶的,是这个汉白玉雕像外面还錾了黑曜琉璃,那奢华程度一下子就提高了不少,汉末在汉文化辖区内,黑曜琉璃还是比汉白玉贵得多的,毕竟跟雪区的象雄国通商范围极小。
“伯雅这厮……这么奢侈,也不怕路过的人把这黑曜琉璃抠了么。明显是錾上去的,錾嵌得也未必紧密。”刘备也是“美衣服”惯了的人,倒是可以理解李素的奢侈,但总觉得不安全。
“他不会去南中捞了一票吧!”张飞想了想,夺过随从手里拿个礼盒,从原本打算给的十枚马蹄金随礼里,抽出了四枚,准备只送六枚。
哼,伯雅老弟那么有钱,这些俗礼少送一点好了,反正他不差钱!画给了心意也到了。
刘备还在看雕像,李素已经亲自迎出来了:“承蒙二位兄长赏光早到。”
汉朝人结婚穿的衣服主要还是黑袍,李素也不可能特立独行,所以今天一袭黑袍,只是袖口领口纹边是红的——西汉时候沿袭秦制,是直接全黑的,东汉因为是“炎汉”,所以才加了红边,显得既有继承又有创新。
不过哪怕同样是红黑两色,面料的质地也能有很大差异,李素和蔡琰穿的肯定是最上好的蜀锦,不同的光照下能折射出不同层次的花纹。
略微客套几句,李素就把刘备张飞这两个最尊贵的客人领进去,反正今天其他客人都不需要他亲自出府门迎接了,最多到第二进第三进内门接一下。
到二门迎接的都得是鲁肃级别的了,差一点的还不配。
刘备、张飞让随从把礼物交给侯府仆人,李素也立刻表示,有些南中的土特产,一会儿大家带一点回去。
刘备还婉拒了一下:“今日是贤弟大婚,岂有再回礼之理。”
李素:“不是回礼,就是我从南中归来,带了点土特产,这不刚回来,还没闲暇专程一一回拜么。不值什么,何必拘泥。”
刘备还没说,张飞直接答应了,他老婆甄道可是对蔡琰的审美羡慕得不得了,蔡琰这儿出了什么新玩意儿都要模仿。
确切地说,是甄家那三个嫁人了的小姑娘,自从前几年跟蔡琰交游数月,个个都以蔡琰的审美为时尚,觉得人家才是书香门第优雅大小姐的品味。
一行人有说有笑入内,侯府上早已摆起曲水流觞的流水宴席,可以随坐随吃、起身就能游园,非常自由惬意。
而且让人惊叹的是,别人家的曲水流觞都是坐在自然河流旁边流酒杯,李素这儿却是在私人庭院里营造流觞,事实上他在院子后面藏了一部水车,可以绞动把流觞到低处的水重新泵上去,如同喷泉水法一样可以自己循环,跟后世那些吃日本流水素面的机器差不多格局,看在汉朝人眼里却是觉得精巧奢华无比。
刘备的到来虽然让众人纷纷起立行礼,但刘备善于笼络人心,很快又跟属下打成一片,消解了大家的拘束。
张飞笑问:“伯雅,今日这些菜都吃过了,有没有新奇玩意儿。你可是刚去了南中,不会什么好东西都没发现吧,都大婚之日了还不拿出来。”
李素笑骂反问:“我去南中是抚慰蛮越干正事儿的,你以为新奇东西是那么好找的。呐,这两头貊兽,可以作为观赏,吃的就没有了,要不来碗牂牁薏苡羹?觉得不够甜可以加哀牢枸酱。”
张飞一脸不满足:“薏苡入蜀之后我都吃过好几次了,枸酱不也是在南郑的时候就吃过了,虽然挺稀罕。”
李素两手一摊:“这次的枸酱是永昌郡的哀牢夷商人刚刚卖到朱提的,新鲜着呢,你不试试?对了,我也是去了南中,才知道枸酱究竟是什么果子做的,你要不要看看果子?”
刘备张飞等人这才稍微提起了点兴趣:“哦?有新鲜果子,拿来看看。”
李素一挥手,拿来了一些他南下路上通过探险队和蛮夷商人得到的果子,甚至还抬来了一颗种在巨大陶土花盆里的小树苗。
李素:“此树名叫枳枸,又写作枳椇,哀牢夷地界上的枳枸跟北方的药效又略有不同,当地俗名拐枣。我们原先在南郑时吃到的枸酱,未必是哀牢拐枣做的,我手上这批更正宗,听说对酗酒伤肝之人有好处。翼德,你喝那么多,不来几瓶带走?”
原来,李素也是这次到了南中,才彻底搞明白当初他带去雒阳拉关系送礼的“夜郎枸酱”到底是个什么果子的产物,因为探险途中,南中蛮人终于把树指认给他看了。
合着“枸”原来是“枳枸”,看到这个名字和树种时,李素脑子里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了——这不是上辈子去韩国旅游团的时候,当地导游拼命推销的“枳椇子护肝宝”嘛!
去过韩国旅游的都知道,护肝宝是推销力度仅次于高丽参的货色,都被吹烂了,其实就是一种酱,只不过跟汉朝时候的果酱做法不太一样。
前世旅游时李素就很反感:你让老子买高丽参也就罢了,毕竟国内没有。除了高丽参以外,别的什么农副特产轮得到韩国人说“中国不出产、只有韩国有”?所以他坚持没买,回国后就百度了一下,发现最好的拐枣产地根本轮不到南棒,还是云南和缅甸的最好。所以后来他就算喝酒应酬多邀买护肝宝,也不买韩国的。
这次去了南中,终于水落石出,原来这玩意儿在汉末还是永昌郡哀牢夷的贡品特产。
可惜,张飞显然对自己的酒量和肝功能非常有自信,只是看在枸酱美味的份上才稍微拿了几罐,似乎并不领情。
刘备更注重养生,稍微多拿了些。
其他客人则是碍于面子,看主公和三将军都只拿这么多,他们怎好多拿?
这可是枸酱啊,夜郎枸酱是跟楼兰葡萄酒齐名的贡品,要是搁灵帝年间,拿个几石送送礼,得个千石高官不在话下。
李素看张飞带了个坏头,就主动开始送。
他环视了场内一圈,对诸葛瑾招了招手,诸葛瑾和诸葛亮兄弟连忙过来听命。
“子瑜,我记得令尊生前是忧郁伤肝而不治,虽是心病,但能因忧思而伤身,按医家之说,多半是肝本来就不好。而且你如今要帮我处理繁多庶务,熬夜也会伤肝,你多拿几罐。”
诸葛瑾闻言受宠若惊,府君居然还记得他父亲的死因,并且关心他们家族的遗传病史,这让诸葛瑾颇感知遇之恩。
诸葛珪当初是怎么病死的,诸葛瑾当然更清楚,毕竟他是长子,寻医问药的经过都是他经手,他当然知道诸葛珪忧虑而死时医生说他伤肝。
“没想到府君还如此深谙岐黄之术,竟能通过这点旁枝末节的观察推断出先父病情,对咱诸葛家可谓是用心恩遇了。”
诸葛瑾感慨之余,他哪里知道,李素之所以敢这么猜,完全是因为他太了解诸葛亮了。
史书上对于诸葛亮死前的情况可是记载得很清楚的——司马懿被送女人衣服的时候,问过“诸葛亮饮食如何”,汉使说“日食不过数升”,吃不下饭,这典型是肝硬化导致脾胃不佳的表现。
当然仅此一点还不能证明诸葛亮是死于肝硬化晚期,另外还有诸葛亮死前“呕血不止”、“面色蜡黄”,这都是肝病。
最重要的是,诸葛亮是过劳死,现代人都懂,对于一个过劳的人,一般都称呼他“肝帝”,因为熬夜和过劳最伤的就是肝,诸葛亮那么勤奋的肝帝,最后当然是肝硬化而亡。
李素知道诸葛氏有容易得肝脏病变的遗传病史和基因隐患,所以借故赏赐诸葛瑾一些护肝宝枸酱罢了,让他吃完了再来拿货。
诸葛亮在一旁,看兄长得到了府君赏赐,也有些眼馋,他还是十二岁的少年人,比较馋甜品,这时代又没多少好吃的甜食。
“府君,我能吃么?”诸葛亮忍不住问。
李素拍拍诸葛亮的肩膀:“你还年纪小,吃新鲜尚未发酵的可以,或者要吃果子我也给你拿。那些已经酵出酒味儿的你不能喝,得等你到了能喝酒的年级才可以。以后你想要多少有多少,问我拿就是了。”
李素分配完了礼物,跟众宾客们曲水流觞了一会儿,很快就到了婚礼典礼的时刻。在一众宾客得恭维中,李素和蔡琰平平淡淡走完了程序。
累了一天,李素决定亲自第一次试用一下老婆大人给打造的黑曜石浴池解解乏,顺便玩点有情调的吟诗作对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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