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宫门,骑上白杨早已在此牵着等候多时的黑风之时,卫允的脸色就变了。
萧瑟的秋风卷着枯黄的落叶,在空中跌宕着起舞,打着转儿飘落,秋日的阳光还兼着几分夏日的热意。
然则,卫允的心却是一片透凉,任凭阳光如何温暖和煦,秋风如何飒爽,却依旧都无法将心中的寒凉吹散。
脸上的笑意和从容悉数消失不见,只剩下严肃和浓重,黑白分明的眸子当中,闪烁着微光。
坐在如今已然长得十分高大的黑风背上,手里握着缰绳,卫允扭头看了一眼宏伟壮阔的皇宫,高耸的城墙之上还有未干的血迹残留,斑驳的宫墙之上,还有些无数刀砍斧凿留下的痕迹,宣示着它的威严与雄伟。
不过卫允看到的却不是这些,在卫允的眼中出现的,是刀剑交击,是尸山血海,是血流漂橹,尸横遍野!
每每皇位更迭,权力交替,便会迎来一番大战,那一句皇室无父子,无兄弟,说的一点不差。
什么礼法,君臣父子,尊卑有别,都是统治者用来约束他人的工具,皇室之中,皇权之争,从来都是伴随着血腥和杀戮的,哪有什么礼法尊卑可循。
不过是成王败寇而已。
卫允轻勒缰绳,调转马头,说道:“走!”当即便驱马朝着与皇城截然相反的方向而去,白杨和杜远同样骑着马,紧跟在卫允的身后。
其余的四十余名亲卫,皆隐于暗中,除了卫允进入皇宫和在家的时候,其余时间,只要是在外边,亲卫们便会寸步不离的跟在四周,保护着卫允的安危。
卫允并没有去任何地方,而是先回了家,在家陪着张氏呆了一整日,直至第二日方才去了一趟南镇抚司衙门,
梁昊虽然在镇压逆王叛乱的过程之中立下了不小的功勋,然则这点功勋较之袁文绍的攻破皇城,协助斩杀逆王,拯救先帝于水火而言,还是要差上一些,是以梁昊至今还只是南镇抚司镇抚,虽受了嘉奖,得了不少赏赐,但并未如袁文绍一般,被提拔为新增的指挥佥事,官升一级。
其实这样也好,指挥佥事虽然在职位和品阶上比镇抚使略高一级,但在实权之上,还真不如镇抚使来得更实在。
袁文绍是因为统领着汴京的两万四千黑甲军,是以手中的权利并未被削减多少,只是将北镇抚司从手里交了出去而已。
可梁昊就不同了,如今若是被提拔为指挥佥事先,将南镇抚司交了出去的话,官阶虽然高了,然手中的权利却被削减了,就像当初卫允被提拔为从四品的参议一样,说的好听些罢了。
“指使!”梁昊一见卫允,当即便恭敬的拱手躬身行礼道。
卫允抬手指着旁边的椅子,道:“坐吧!”
梁昊施然坐下,端正了身板,挺直着腰杆,双手放在膝上,微微偏头望着卫允。
卫允看着梁昊,沉声说道:“梁昊,我能相信你吗?”
梁昊虽从未想过卫允会问这样的问题,但他的反应很快,也很聪明,只瞬间就读懂了位于话里的意思。
“属下唯指使马首是瞻,愿为指使肝脑涂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梁昊立即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在官场之中,站队尤其重要,而锦衣卫乃是由卫允一手组建而成的,天生就站在了卫允这一边,说是选择,其实梁昊根本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要么,就是紧紧抱着卫允的大腿不松开,跟着卫允一条道走到黑,卫允指哪儿,他就往哪儿走。
要么,就是被卫允从锦衣卫的权利中心排挤出去,被彻底的边缘化,从此再无晋升的可能,而且一入锦衣卫,便终生都是锦衣卫,除非官家亲自下令将其从锦衣卫之中调出,派往其他衙门或者军中任职,否则,绝无半点退出的可能,除非到死,那时儿孙后辈们才可以选择不加入锦衣卫。
梁昊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
卫允看着梁昊,说道:“如今朝局颇有几分动荡,全赖太后垂帘听政,借助先帝余威,方才压下这份动荡和不安,可常言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如今日月齐辉,乃是国之大忌,官家已然即位,却让太后垂帘听政,执掌玉玺,此时有外患作祟,自然可以齐心协力,共御外敌,可若是将来西北战事平定,恢复了和平之后,太后和官家之间起了分歧,我等又该听命于谁?
你是个聪明人,前朝武瞾之事,至今仍历历在目,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卫,有些事情,纵使现在没有发生,但咱们也不能不考虑!”
梁昊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指使说的极是,防范于未然,总好过事到临头了,才去想办法解决!”
卫允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昔日从咱们锦衣卫分离出去的罗网你可知道?”
梁昊瞳孔微缩,不知卫允为何会突然会这么问,但还是答道:“属下知道,罗网乃是指使一手组建而成的情报机构,专司探听情报,搜集各种消息,似乎,还兼备监察锦衣卫之职责?”
最后一句,却是问句,这只是梁昊根据他所知道的情况而推敲出来的,还不确定。
卫允却点了头,说道:“不错,昔日先帝在位之时,为了避免锦衣卫坐大,我便向先帝进言,受先帝之命,一手组建了罗网,由我和先帝身边的赵内官共同执掌,一则是为了探听各方情报,充当先帝耳目,体察民情,监察百官,二则,便是为了监督锦衣卫,以免锦衣卫坐大,出现尾大不掉的情况。
可而后北镇抚司建立了黑甲军,为了避嫌,我便亲自向先帝谏言,将其自锦衣卫之中分离出去,但现如今罗网却依旧兼着监察锦衣卫之责!”
梁昊有些震惊,震惊于卫允说出来这些东西,也震惊于卫允为何要对自己说这些东西。
“指使大人,属下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震惊过后的梁昊,则面色有些凝重,对着卫允说道。
卫允笑道:“有什么当不当讲的,你追随我也有七八年了,你我二人之间,除了上下级之外,也是朋友,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无需顾虑太过!”
梁昊一想也是,若非是信任自己的话,方才卫允又岂会对自己说出那番话来。
又想起卫允这些年对自己的提拔和关照,梁昊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感动。
“指使,属下认为,罗网一方面监察百官,一方面又监督咱们锦衣卫,虽然能够避免锦衣卫坐大,可罗网自身却没了限制,属下只怕有朝一日········”
梁昊看着卫允,话虽然没有说尽,但意思却已经表达的十分清楚。
卫允看向梁昊的目光之中,带上了几分赞许,“今日我过来找你,便是为了此事!”
梁昊当即起身冲着卫允拱手躬身一礼,朗声道:“指使但有所命,属下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那双清冽的眸子当中,绽放出璀璨的精光,这是挑战,但同时也是机会,正所谓富贵险中求,更何况,这里头还不一定会有危险。
“哈哈哈哈哈!”卫允大笑着说道:“用不着赴汤蹈火,事情很简单,罗网既然可以监督咱们锦衣卫,那咱们也可以监督他们,而且罗网的主要势力都分布在汴京城内,与你的南镇抚司正好重合,此事由你来主导,再合适不过了!”
梁昊恭敬的冲卫允行礼道:“属下领命,请指使放心,属下定然竭尽全力,办成此事。”
卫允沉吟着说道:“此事最好办的隐秘点,莫要让罗网的人察觉出来咱们也在盯着他们!”
“属下明白!”梁昊亦正色的点了点头,此事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难度着实不小。
罗网本就是情报组织,其内部构成何其隐秘,若是想要监督罗网,就必须要先打入到罗网的内部之中,而罗网对锦衣卫实行监察已有六年之久,对锦衣卫的成员想必已然是异常熟悉,而且只怕如今锦衣卫之中,也有不少人身兼两职,既是锦衣卫,也是罗网成员。
此事想要做成,要费的功夫绝对不小。
可越是如此,梁昊不仅没有生出半点退却之意,心中的好胜之心反而愈发强烈。
如果事情简单好办的话,那卫允还需要他梁昊做什么,直接在锦衣卫里头随便找个人去做不就行了,正是因为难办,若是办的好了,才更能体现出他的价值,相应的功劳也会更大,若是当真什么人都能办的事情,所得的功劳自然也不会太大。
而且卫允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托付给了自己,岂非说明自己在卫允这位指挥使的心中,已然占据了不少的位置,能够被自己的上官认可,能够获得上官的信任,梁昊的心中,莫名的生出一股子自豪感来。
紧接着,卫允又问道:“上次我让你盯着盐都转运使司那边,如今可有消息了?”
刚提起盐都转运使司,梁昊脸上刚刚升起的笑容当即便悉数褪去,神情颇为凝重的说道:“回指使,只怕盐都转运使司那边的情况,比当初咱们预料的还要严重许多!”
卫允的脸色也是微沉,他知道大周的盐务糜烂,尤其是在做了户部侍郎之后,直接接触到了国库,看到了往年的岁入,对于盐务的糜烂程度更是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
偌大的大周朝,幅员辽阔何止万里,然则,一年的盐税竟然只有区区百万两银子,竟然比丁健手底下的运转司每年靠着雪花精盐的得来的利润相比都不如,个中的门道,错综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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