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灿灿清光,河畔灯火滟滟,明华站在那儿默了默声,最后白他一眼,淡淡嘀咕道:“知道今晚干嘛的吗你就来。”
齐瑞上下打量了几眼她的丝锦典服,她难得穿得这般华贵,就算无人告诉他今夜的晚宴是为何,但想来是和她有关的要事,他多少也能猜到些许。
“不知道啊,”他瞟开视线,若无其事答道,又抽出折扇,潇洒一开,“吃吃喝喝怎么少得了本王!”
显然这回答不尽人意,明华咬唇瞪一眼,冲他骂道:“没邀请你,你自个儿搬个小板凳边上坐着去吧!”
话音一落,明华用力将他推开,头也不回地提步就走了。
“喂喂喂!”他追上去,提起扇骨去敲她的脑袋,“坏丫头,要不要这么绝情,差我这一口饭吗?”
“啊……”许是他敲得不太轻,明华站住,捂住头吃痛皱眉。
意识到自己心一急没控制好力道,齐瑞悻悻收回扇子,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咳,那个……疼不疼?”
半晌没听见她吱声,齐瑞伸手想要给她揉揉,谁知刚触碰到她的发,就被她一把拍开。
“别碰我,讨厌死了你!”
明华没抬头看他,垂首闷声一句,语色似乎夹杂了一丝更咽,但等不及他问,她便提了裙裳跑走了。
“明……”
“殿下。”
齐瑞正想要跟上她,随行侍从突然快步走到他身边。
视线从那渐行渐远的鹅黄身影缓慢敛回,他颇有些不耐烦:“有话快说。”
随行侍从恭谨道:“殿下,靖贤王妃知晓您过来了,请您过去一趟。”
今夜他是不请自来,纵然相熟,靖贤王妃那里还是得去拜见的,齐瑞静默须臾,只好先行去了醉仙楼。
而这边,明华心绪愁乱,花灯千百盏,她步于其间,却是走了神,全然无心观赏。
“前段日子阅览《战国策》,许多地方看不太明白,家中的先生讲解了一番,还是领悟不了,便丢它在了犄角疙瘩,现在想来又不甚甘心,你说我该如何才能习得。”
“《礼记》有言,‘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读书贵在坚持不渝,莫当其浅显,皆需逐字逐句拆析,遑论一朝一夕,你是着急了。”
“啊,你这么一说,确实是我急功近利,妄想几日读成了,哎……”
一列高于半身悬挂的微透朦胧的棱形花灯,将路分隔成了两道,二人的交谈声在如波光影中,自另一边模糊入耳。
明华慢吞吞走着,眉梢微动,虽不见其人,但听那声音仿佛有几分熟悉。
“不知成大人可否赏脸,改日到寒舍叙上一叙,在下有许多学术上的问题不懂,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当然,闲来一定去。”
就在明华兀自沉思说话的是何人时,这声成大人,叫她刹那恍然。
刚反应过来,她人已走至花灯尽头,两路交汇处,三人就这么恰好撞见了。
一人相貌年少,忙不迭拱手垂礼道:“在下奉天府府尹陆右之子陆铭,见过明华郡主。”
意料之外的相遇,成渊微顿,颔首欠身:“郡主。”
陆铭年纪小了那么两岁,但也知今夜花灯酒宴的目的,是靖贤王妃要为郡主挑选佳偶,而眼前这两人的交情众人皆知,于是他便自觉先退离了。
四下是玲珑别致的花灯,彩屏红烛,流溢光彩,这厢布景仿若是在庆贺喜事,而当前,唯他们二人在此。
昨日靖贤王府送来请柬,任谁都能看懂今夜这小聚的深意,眼下在她面前,又在这涉及谈婚论嫁的境地,成渊忽然略显拘谨。
不知该说些什么,过了片刻,明华淡静道:“酉时就要到了,你也快过去吧。”
见她兴致缺缺,完全没了往日的活泼,成渊微默,随后一如既往温和道:“靖贤王妃向来疼爱郡主,今夜只是再普通不过的聊叙罢了,郡主不必多虑。”
择婚一事拖延已久,她娘亲是有心为之,成渊这话是在抚慰她,明华当然知道,但她没说什么,只静静点了点头。
“不如,在下陪郡主到河边散散心?”她依旧沉闷,成渊如是道。
明华侧眸望了眼不远处金灯喧哗的醉仙楼,眼中凝诧:“你不用去吗?”
成渊浅笑答:“在下此前已拜见过王妃娘娘,本就是女眷相聚,不去也无妨。”
他今夜未着官服,而是一身雪衣如玉,较之以往更为清润。
其实她方从河边回来,但还是闷得慌,故而略一思忖后,明华点头“嗯”了声。
碧水江河逐水流波,晚风拂来微凉,却也能抚平心中焦躁。
江河之上有座精致的木拱桥,从岸边过桥头,正好环绕河畔一圈回来。
两人便沿着岸边鹅石路,不急不徐缓缓走着。
另一边,醉仙楼隔间。
齐瑞和靖贤王妃唠嗑几句后,便听到侍从回来禀报,说是郡主和成大人一道去了河畔散心,暂且不过来了。
听得此言,靖贤王妃自然心悦,然而齐瑞一愣,立马便起身告辞。
一路上他都顾不得别人前来行礼,径直踏出了醉仙楼。
齐瑞边迈着大步,边睨向紧跟身后的侍从,“他们哪儿去了?”
他语气不悦,侍从不敢怠慢,忙道:“就在河畔附近,殿下不若到桥上等等,兴许能碰上。”
而后齐瑞没再说多余的话,只疾步往桥的方向走去。
“瑞王殿下!”
他刚到桥头,便听得一声清唤。
此时此刻齐瑞并没有心思管其他,正要自顾往桥上继续走,一道娇小的身影极其轻快地碎步跑到了他面前,拦住去路。
眼前那姑娘一身宝蓝色织丝锦裙,拎着裙角,脸蛋泛了点红,轻喘片刻,对他笑道:“殿下也要游湖吗,一起如何?”
然而齐瑞是一点情面不留,脱口道:“你谁啊?”
他这般没好气,姑娘脸色一白,葱指不由自主揪紧了裙裳。
侍从立马解释道:“殿下,这位是丞相府的徐姑娘。”
齐瑞一顿,丞相府,那不就是徐伯庸的女儿?
皇兄在外风流倜傥,也不忘将他托给徐伯庸,那老头仗着他皇兄的威仪,是笃定他不敢造次,故而这些时日,他每天都得去趟政事堂,被按头学什么朝堂纲政。
徐伯庸面上平和,一旦教起来,眼神却严厉得像匹老狼,这几日下来,他还真有些虚怕了。
怕徐老头,更怕皇兄回来后责罚。
那老头的女儿,姑且惹不得惹不得,齐瑞经过深思熟虑,好言问了句:“有事没有?”
他态度突然好了不少,小姑娘又浅浅笑道:“瑞王殿下,小女单名一个婉,”手指因紧张暗暗搅弄着裙摆,抬头觑他一眼:“夜、夜色甚好,想邀殿下一同游湖……你看行吗?”
女子的娇羞之态尽显面容,齐瑞虽玩世不恭,痞性了些,但这副皮囊还是生得相当好看的,鼻挺唇薄,还有一双丹凤眼勾人,小姑娘瞧了,都不免心动。
齐瑞反应过来,忽然意识到事情有些棘手,这徐家姑娘他应了也不是,晾着也不是。
这事儿难办了,他抓抓头皮,突然眸子一亮,抽出腰间折扇,在手心一下一下敲打着,吊儿郎当道:“徐姑娘盛邀,本王怎好拒绝,只不过倘若本王应了,这一委屈徐姑娘,徐大人那儿本王不好交代啊。”
徐婉微愣,纯净的清眸眨了一眨,颇为好奇:“殿下此话怎讲?”
河面星光跳跃,点点烁烁,与此同时,桥的另一端,明华和成渊正好绕了一圈回来。
“郡主。”成渊沉思一路,终于开了口。
明华缓慢走上桥,闻声偏过头看他。
静默一瞬,成渊如斯温雅:“在下知道此宴是为郡主婚事,但不论王妃娘娘中意谁,如果郡主不愿,回绝了就是,莫要为难。”
他平静地说着,语气那般温柔,明华一怔,垂眸思量少顷,暗暗吸了口气,“成渊……”
“可不是,喏,船舫都停在那头了,婵儿备好了美酒,还有思思和霜月弹曲儿清歌,实是乐哉!徐姑娘要是不介意,一并来也无妨,只不过本王府里那几个娇妾,啧啧啧,都爱争风吃醋得紧,一个不高兴就吵吵闹闹的,徐姑娘这样端庄得体的大家闺秀,你看你要再来,怕是得受点儿委屈啊……”
“可、可是,殿下都还未娶妻,怎就有妾室了?陛下定是不应允的……”
“呃这个……咳,偷摸着嘛,嘘,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啊,要是敢拂了本王的面子,可就不像今天这么好说话了!”
“我、我……”
“哎,本王岂可唐突佳人呢,徐姑娘早点儿回吧,昂。”
好巧不巧,明华正就在那桥中央,将桥头那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瑞王府娇妾美眷不胜,从前她也不是没听说过,但只当是旁人胡乱传谣,没料到今夜竟听他亲口承认了。
失落,愤恼,难过,无奈……千万般情绪一霎涌上心头,鼻子不由一酸,明华紧咬唇瓣,拂袖夺步跑了开。
“郡主——”成渊停顿一瞬,立刻回身去追她。
这一声骤响耳畔,齐瑞眼皮一跳,蓦然抬头往桥上看去,然而瞟入余光的唯有成渊那一片雪色衣角,下一刻,桥上又空空无人了。
心里咯噔一下,齐瑞在原地错愕半晌,慢慢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或许都被那小丫头听去了,神色渐渐慌促。
罚就罚吧,再顾不得和什么徐姑娘周旋了,齐瑞匆匆追赶上去:“明华,明华——”
作者有话要说:别担心,瑞狗子还是个雏,没有娇妾,他瞎掰的,妈妈我不会允许他有的!
不过我写着写着感觉成渊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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