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1 / 1)

江天晓皱眉看着这首诗,他不是个文艺青年,平时连小说都很少看,更别提读诗。但这首诗总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像在哪见过。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

江天晓把这句诗输入搜索框,弹出来“海子《日记》”。

海子,海子,这个人江天晓是知道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日记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今夜我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

德令哈……今夜

这是惟一的,最后的,抒情

这是惟一的,最后的,草原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胜利的胜利

今夜青稞只属于她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1988年7月25日火车经德令哈

看完原作再看付一东的改写,江天晓禁不住汗了一把,这改写也改写得太随便了吧,换了几个词而已……然而,汗颜之后江天晓起身,拍了拍于朗。

“怎么了?”于朗半睁开眼,声音模模糊糊的。

“我在网上查到付一东写的诗,”江天晓指指电脑:“写的是,姐姐。”

“姐姐?”于朗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开了,迅速从被窝里坐起来。

“诶。”江天晓赶紧抓来羽绒服外套给于朗披上。

于朗下床走到电脑前,盯着屏幕一言不发。

几分钟后,江天晓问:“你觉得他写这个诗,是什么意思?”

“姐姐……”于朗低声对着屏幕低声呢喃:“绝对不是偶然,那么多诗,他怎么就偏偏……仿写了这一首?”

江天晓的心跟着于朗的话沉下去:“难道是付一东……他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装出来骗咱们的?”

“可龙克去打听了,付家的确很少和付一晓来往……而且,”于朗面色有几分冷峻:“单凭这一首诗,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我知道……”江天晓脑子里浮现出付一东的脸,他的鼻子有些酒糟鼻,红通通的,眼袋也大,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又想起那天在医院里和付一东见面,付一东搂着个年轻姑娘动手动脚……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写诗呢?

“其实,”于朗关了电脑,说:“就算我们拿着这首诗去找警察,警察也相信了——如果付一东说是别人替他写的呢?他完全可以说,药厂办诗歌活动,他作为领导找人代写了一首……是不是?”

江天晓点点头,然后把于朗塞回被窝,关了灯,也爬上床。

“我就是在想……”江天晓搂着于朗的腰,小声说:“我们是不是太武断了?”

“嗯?”

“付家把付一晓嫁人的钱拿来供付一东上学,听上去好像是付一东在吸付一晓的血……但付一晓是他姐姐啊?会不会付一晓是自愿的呢?他们姐弟,首先是亲人,其次才有利益关系,对不对?”

“你说的对,”于朗的食指在江天晓后背上轻轻刮着:“然后呢?”

“那反过来看,表面上看付一东是个白眼狼,他发了财也没改善他姐的生活……但有没有可能,他其实是心疼他姐的?呃,我就是想说,给不给钱,不能被当做唯一的判断标准。”

于朗叹了口气,说:“但是经济上的帮助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尤其是在马家并不富裕的情况下。你说他们姐弟感情很深,那总得有一些表现吧?”

“也许是我们不知道?”

“很难说,而且,付一东一定和我们一样已经被调查过了,他肯定是有不在场证据的。”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实在疲惫,于朗在江天晓怀里睡着了。黑暗中,江天晓闭着眼,却毫无睡意。他反复想着那首诗,几乎能背下来。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可真是用情至深的词句。

江天晓暗自想,诚然爱一个人就该对一个人好,但对一个人不好并不能代表不爱这个人。他想起之前在网上看过的,很多人抨击农村的重男轻女现象,女孩儿赚了钱给家里的哥哥或者弟弟花,就被说成是女孩儿受了家里的压迫……但,他们是家人,是亲人,赚了钱给自己的亲人花,有什么问题么?放到付一晓身上,嫁人得了钱供弟弟上学,她会不会是心甘情愿的?

反反复复想着,江天晓失眠到很晚。

睡得晚也就醒得晚,第二天天光大亮了,江天晓才被于朗晃醒。

于朗一撮头发翘了起来,他嘴唇红红的,伸手推了推江天晓:“去给我倒杯水。”声音略带些沙哑,像在江天晓耳膜上蹭了一下。

“诶好。”江天晓深吸一口气冲出被窝,去给于朗烧水喝。

“也没什么事儿,”于朗咳了一声,说:“出去玩玩吧,这边不少古迹。”

“你不是感冒了吗?”江天晓摇头:“别再加重了。”

“……可我想带你玩啊。”于朗曲着膝盖坐在床上,肩上披着被子,双手环过自己的小腿。他一双眼睛软软地看着江天晓,姿势像个小朋友。

江天晓被于朗看得心都软绵绵的,恨不得扑过去把他揉进自己怀里:“呃……你听话。”

于朗挑眉,笑了:“你还敢让我‘听话’了?”

江天晓知道于朗故意逗自己,脑子一热,轻笑着说:“你还叫我哥哥呢……”

“嗯?”于朗顿了顿,想起这是床笫之间他意乱神迷时喊出来的,脸就微微泛起点粉色,佯作怒意:“反了你了。”

江天晓只是笑,不说话。

点了外卖,最终也没出门。两人缩在床上看电视,脑袋抵着脑袋,棉被之下手攥着手。龙克打电话来问江天晓要不要去酒吧喝两杯,被于朗接过,悠悠问:“怎么叫江天晓不叫我?”

“哟,”龙克贼兮兮地说:“你不是要塑造严肃清高的学者形象吗……”

“我不去,”江天晓在一边大声说:“我和于朗看电视就行。”

“受不了了,”龙克粗声说:“你们,能不能有点,年轻人的娱乐方式?”

“你不懂,”于朗语带笑意:“行了,你去吧,注意安全别惹事。”

“知道知道,挂了!”龙克说完,气呼呼地挂了电话。

“哎,”江天晓来了兴趣:“你以前去酒吧玩儿吗?”

“很少,”于朗在江天晓肩膀上蹭了蹭脑袋:“就去过两三次吧……那还是很久以前了。”

“我其实还没去过呢,”江天晓有点儿不好意思:“之前我同学去过,回来说……可精彩了。”

于朗:“精彩?”

“就是……妹子特别多。”

“怎么,”于朗抬起头,略带惊讶地看着江天晓:“你还惦记妹子呢?”

“是别人说的……我就喜欢你一个!”江天晓连忙坦白。

于朗看着江天晓,过了几秒忽然问:“你喜欢过别的男人么?”

“没。”江天晓想也不想地回答。

他真的没喜欢过别的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也许是因为高中那会儿就对于朗产生了难以名状的情愫吧,上大学之后又忙着打工,他没对别的什么人产生过感情。

当然,江天晓想,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于朗太好了,他觉得自己的词汇量过于贫乏,乃至于描绘不出于朗的好的百分之一。他又好看,又聪明,学识渊博,温文尔雅……江天晓有时会忍不住想,于朗怎么就看上我了呢?

两人看会儿电视说会儿话,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四点多。

于朗伸伸腰,说:“出去走走吧,憋了一天了。”

“嗯。”

出门才发现,武威竟然飘起了雪。

北方的雪和南方不一样,是干燥如沙粒的,下雪不用打伞。这武威的雪,似乎比之甘城还要干燥一些,一粒一粒被风吹在脸上,竟有些疼。江天晓赶紧帮于朗把围巾裹紧了,遮住于朗大半张脸,只露出挺翘的鼻梁和一双长长的眼睛。

“竟然下雪了……”于朗的声音被围巾堵着,听上去有点闷。

“啊,”江天晓忽然想起:“今年这是第一次看雪。”

于朗放平手掌在空中停顿了几秒,然后低头端详:“这里的雪花果然比南方大。”

“我小时候,下雪的时候和同学打雪仗,”江天晓回忆:“团了好大一个雪球,就是把雪一层一层压上去,压得特别瓷实……扔歪了,把别人家窗户打碎了。”

“挨揍了吧?”于朗笑着问。

“嗯,被我奶奶一顿打。”

“你也是个熊孩子。”于朗抬手,为江天晓把肩上的雪轻轻拂落。

“在重庆是不是很少见到下雪啊?”江天晓问。

“嗯,”于朗弯腰,从路边的石桌上捧起一小团洁白无瑕的雪:“小时候一下雪,激动得不行。”

“哎快放下!”江天晓抓着于朗手腕把雪撒了,然后捧住他的手:“本来就感冒,别再着凉。”

“没事。”

“这么凉……”江天晓眨眨眼,把于朗的手掌摁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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