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天晓嘴唇都哆嗦了——他清清楚楚听见了关车门的声音,身旁的于朗却一言不发。
“于老师,你有没有听见……”
“一会儿什么都别说,站在我后面,”于朗冰凉的手掌扣在江天晓的肩膀上:“不用担心,也别怕。”
他话音刚落,江天晓清晰地听见了汽车启动的声音。
“有……车开了啊……老师,刚刚这里没人吧……”江天晓颤抖着问。
“你说,有车?”
“对对对啊……你,你没听到么……”
江天晓甚至听得出来,那辆车正以一种诡异的缓慢速度靠近他们。然而视野里依旧是一片漆黑,压根没有车的影子。江天晓不经意间朝那值班亭的方向瞥了一眼,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嘘,”于朗捏了捏江天晓的肩膀,用极轻的气音说:“我知道怎么回事了,就站这儿,发生什么也别动。”
江天晓心说发生什么?会发生什么?若要是别的地方倒还好,偏偏这里是医院的地下停车场啊!医院……
那辆车越来越近,江天晓甚至听见一声“嗡”地加速的声音,终于他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攥住于朗的手腕,猛地向后狂奔起来。
于朗被他拽得一个趔趄,迅速调整好身体,与江天晓一起狂奔。
“你跑什么!”他喘着粗气说:“我不是说了不用跑么!”
江天晓已经顾不上回答于朗了,他能确定,现在发生的一切绝对不在科学能解释的范畴——简而言之,撞鬼了。
他清楚记得停车场里停满了车,就在刚才他们站立的位置的后方,是一堵墙,墙上有一道门,通往升降梯。
而现在,他已经拽着于朗疯跑了了三分钟,什么都没有撞上。
那辆车越来越近,发动机的轰鸣如在耳侧。江天晓用所剩不多的脑细胞想,这么直着跑下去肯定会被追上,如果拐个弯不知有没有路——反正现在啥都不科学了!先拐了再说!
他更加用力地攥了攥于朗的手腕,身子一拧,向右边拐去。
“你松手!”于朗哑着嗓子说,显然是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江天晓哪敢松手,只当听不见,拽着于朗继续狂奔。
而那车似乎已紧挨着他们了——它跟着他们拐了弯!
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
江天晓忍不住扭头飞速看了一眼,视野里依旧是漆黑一片。
“啊!!!”
脑门一阵剧痛,是撞在了某种又冷又坚硬的东西上,下一秒,于朗也紧跟着“咚”地撞了上去。
“是墙。”于朗迅速反应过来。
“于朗……”江天晓感觉自己半边身子都撞麻了,也没劲儿再跑了。虽然他只听得见声音,但他能感觉到,那辆诡异的车,正向他们驶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江天晓仍旧死死攥着于朗的手腕,整个人都颤抖着,后背贴在墙上。
“呼——“
一阵冰凉的风直冲面门而来,刹那后,越过他们两个,消失了。
只有那呼啸的风声仿佛还留在耳畔。
下一秒,灯亮了。
恐惧到了极点,江天晓瘫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眼前一切如常的停车场。
于朗先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环视四周,然后对江天晓说:“已经结束了,起来吧。”
“那个……东西,怎么不见了……”江天晓发现他和于朗就靠在方才他们后方的那面墙上,车也还是那些车,不远处的值班亭亮着白色的灯。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我们遇上了超度,”于朗说着,转身向江天晓伸出手:“一言两语说不清,刚刚让你别跑你不听——你还站得起来么?”
江天晓握住于朗的手站了起来,脸色煞白煞白的,心脏还在狂跳:“超度……什么意思?”
“超度亡魂,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冤魂怨魂,也就是……鬼,”于朗向前走几步,弯了下腰,回来对江天晓摊开手掌:“你看。”
他食指指尖上有一抹黑色的灰。
“我刚才闻到了烧东西的味道,果然是这个。”
“这是什么?”江天晓觉得自己跟穿越了似的,这太玄幻了。
“超度时烧的符纸。”
“不,等等,老师……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作为一个熟背核心价值观的当代大学生,江天晓一向不信鬼神,也极少接触到这些东西——最多就是宿舍夜聊的时候听沈哲他们讲鬼故事。但刚刚发生的事情,让他不得不怀疑起自己的唯物世界观。
“信则有,不信则无,”于朗漫不经心地叹了口气:“医院这地方比较特殊,有些医院领导信这些,就会时不时在医院里超度一下,我们刚刚是误打误撞进了他们布好的……结界,我这么说你能懂吗?超度时会布置一个结界,超度完,那些鬼魂就没了。如果我没猜错,刚刚那辆车,就是超度鬼魂用的。“
“……”江天晓沉默,这个解释实在超出他的认知范围。
“算了,反正超度也结束了,你不信也无所谓,没出事就好,”于朗拍了拍江天晓的肩膀:“我看见我的车了,走吧。”
“等等,于老师!”江天晓猛地想起来一件事:“这些东西,您怎么会知道?”
于朗竟然笑了一下:”学历史么,读博的时候接触过一些民俗学的东西。“
江天晓坐上副驾,于朗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微微偏头,说:“你今晚别回宿舍了,去我家睡一晚吧。”
江天晓:“啊?”
“你本来就发烧,今晚又碰上这种事,我不放心。”
听于朗这么说,江天晓有点窘迫,但刚才的事情实在让他心惊胆战,便点头同意了。
经过值班亭时,于朗把车停了下来。江天晓透过车窗,看见屋里坐着的是个年轻男人,身上穿着保安服。
于朗从车窗探出头:”今晚停车场不让停车,你们怎么不提前通知?“
保安先是愣了,随即掏出手机看了看,一拍脑门:“啊?今天是……个养的看错时间了!”
边骂边跺脚。
于朗点点头,开车走了。
两人一路无话,到了于朗家。
是个挺新的小区,设施看着也很好,于朗家那栋楼正冲着一方池塘,池塘边还有矮矮的假山。楼是高楼,但于朗家就在一层,倒是方便。
江天晓洗完澡,换上于朗给他找的睡衣,躺在了客房的床上。
于朗也睡了,在主卧。
房间里很安静,窗外偶尔有鸟鸣,夜又深了一些,渐渐地鸟鸣也没有了。
空调开到22度,这种平常在宿舍里感受不到的清爽让江天晓渐渐冷静下来。不由自主地,晚上的事在脑子里一遍遍回放,速度越来越慢,画面越来越清晰。
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逻辑——好像……不合逻辑。
最开始是于朗发现事情不对的,他说,白色面包车的车牌号和值班亭的灯光颜色变了。
可是……他为什么会特地注意这些东西呢?照一般情况来说,没有人会注意这种微不足道的细节吧?
还有,这是一场超度——如果真的是——为什么车牌号和值班亭的灯光的颜色会变?按于朗的话说,他们是误打误撞进了结界,那么,这些诡异的变化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本来就存在的,江天晓想,这不合理,变了个车牌号和灯光,吓唬谁呢?结界里没有人,难道吓唬鬼吗?第二种,因为他们的进入,才发生了这种变化,这样说似乎是说得通的,小说里不都这么写吗,类似古墓,设置一些可怕的东西,警告外来者不得进入。
但这种解释也禁不起细想。
还是逻辑上说不通:如果这个结界是禁止外人进入的,那么设置结界的人应该设计这样一种反应机制:如果有人误入结界,会被立刻清理出去。
但车牌号和值班亭的灯光的变化——这种变化实在太细微了!江天晓自己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如果不是于朗提醒,他根本注意不到这些变化。
注意不到,就不会感到恐惧,换言之,结界对进入者的震慑没有成立。
再退一步讲,就算来人真的注意到了那些诡异的变化,也未必会立刻离开停车场。原因很简单,停车场不是古墓,盗墓贼在古墓里遇见了诡异的事情,或许会立马滚蛋,因为墓穴本就带着恐怖和神秘,有那么一种心理暗示在。而停车场就不同了,没人会觉得停车场恐怖神秘,更没人会觉得停车场不该进入,即使发现了那些变化,也容易认为自己是看花了眼吧!
也就是说,如果车牌号和值班亭灯光的变化是一种反应机制,那么这种机制首先是不容易被触发的,其次是低效的!
这不合理。
然而,最大的不合理,在……于朗身上。
他太淡定了。
江天晓想,就算他对风水道法之类的东西特别了解,也不应该是那样的反应吧?
并不是说于朗不应该发现他们误入了超度的结界,而是,于朗反应得实在……太快了。
太快了。
在江天晓说听见有辆车时,于朗就说,我知道怎么回事儿了。也就是说,从那时起,他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从始至终,他表现得淡定而冷静。
……于朗。这个人在江天晓最艰难最难熬的时候,安慰过他。
江天晓揉了揉眉心,强迫自己放下这一脑子乱七八糟的猜测和假设,他对自己说,不就是撞了回鬼,小时候不老听村里老人讲鬼打墙什么的吗……
最终,困意袭来,江天晓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是被鸟吵醒的。于朗家这小区树多,大清早的满是鸟鸣声。江天晓正分辨着刚刚还不是有布谷鸟在叫,就看见于朗衣冠楚楚地走了进来。
“呃,老师你起得好早……”江天晓尴尬地捋了捋乱飞的头发,迅速爬下床。
“被子随便叠一下就行,洗漱完赶快吃饭。”
江天晓当然不敢随便叠一下,他把那床柔软的夏凉被仔细叠成方块,端端正正放在枕头上。
餐厅的桌子上,有一碗冒着热气的面。对面还有个已经空了的碗,原来于朗都已经吃完早饭了。江天晓更加不好意思,赶快埋头吃起来,但又得竭力不让自己发出“呼呼”的声音,装出副细嚼慢咽的斯文模样。
于朗捧着手机坐在江天晓对面,过了一会儿,把手机放在桌子上:“我去抽根烟。”
他走了,江天晓陡然间放松不少,飞速吸溜着面,这面口味挺重,麻辣的,里面有青菜和排骨,特别香。江天晓倒是不惊讶于朗能做出这么好吃的面,毕竟他是能把盖浇饭开发出满汉全席味道的人。
忽然,于朗随手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亮了。
江天晓发誓他真没想偷看,实在是猝不及防就看见了——于朗的手机屏幕上直接显示出一个微信聊天的界面。
昨天凌晨00:21
你们冲着我来,不要波及他。
06:32
呵呵,心疼了?
06:34
我不和你浪费时间,还是那句话,冲我来你们随意,不要波及他。
06:35
哟,我都感动得泪流满面了,需要我帮你给他透lù点吗?
06:38
他不应该被牵扯进这些事。
07:22
好吧,只冲你来,那你要做好准备咯
07:23
随意。
江天晓虚虚握着筷子,大脑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