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兰承认,她刚听到这一句话时候,有一点点晕……
两人认识不久,统共就见过那么几次,连上前次自己提出退亲,说过话加起来也不会超过十句,他怎么就能超脱得忽略女人外表,直接就洞察到所谓内美?所以按照理性分析,这个谢原,若不是天下第一情圣,深谙怎么哄女人开心,那就是天下第一睁眼瞎——睁着眼睛说瞎话那种。比照先前从孙氏那里听来关于他八卦和他自己提到少林寺度过少年时光经历,情圣不大可能,那么就是睁眼瞎了。
看起来,他似乎除了长得着急了些,眼神也不大好——到底是什么样眼神,才能对着她现这张连自己照镜子时都不想多看一眼脸说出这样话。
不过过后,温兰也不得不承认,这句话杀伤力确实可以媲美一把ak47了,能把她那把五四秒得连渣都不剩!至少,她身后那道目光注视之下朝县衙大门走去时,感觉后背就像有毛虫爬,很是不自,甚至连迈步这种基本动作都有点不自然了。等一脚跨进大门,人往东拐向通往后衙便门去,把那道目送自己目光给挡了墙外,知道他看不到自己了,这才终于长长吁了口气。
李珂已经知道她被人带走事,又听说谢原去找了,等到这会儿,有些按捺不住,正要再派人手一起去找,见她自己回来了。急忙问了话,得知竟是被锦衣卫召去询问梅岭书院事,虽有些半信半疑,只人平安回来就好,安慰了几句,一家人才坐下吃饭。
今天这大案子是破了,算给自己政绩添了漂亮一笔。只税银交不齐话,不过也是摁下了葫芦翘起瓢而已。李珂心烦,胡乱扒拉了一碗饭,丢下筷子,起身便往前头书房去。
看官可能有些不解了。为什么当地士绅地主会这么大胆,竟公然和官府作对?其实说起来,每个地方都差不多,小门小户反倒老实,那些大户却多多少少都会用各种借口拖拖拉拉,但到后,一般也会缴清。李珂到此当官,今年已是第三年了。前两年还好,今年当地地主齐齐拖延,弄到次年税项都要开始催缴了,去年旧账却还没收齐,却也少见了。说起来,也全是他运道不好。
他以前山东东昌时,曾和自己手下一个县丞有过嫌隙,被那县丞记恨上了。不想那人极会钻营,加上官运亨通,七八年过去,李珂当来当去还是七品县令,不过是从这里调到那里,那人却接连高升,去年正好升到了浙江省府承宣布政使司里当五品左参议。然后十分凑巧,本县里那个大地主丁大户,和这左参议就是本家远亲。大约是暗中得到过叮嘱,所以一改常态,开始出花样地哭穷拖延。
今年是李珂此任后一年了,自然希望能有个好考评,如此才有升官希望。前些时候亲自出马催缴,至今却也不过收到他当缴数额十之二三。丁大户这样了,余下地主自然跟风,没一个肯乖乖交齐税款。李珂越催逼得狠,这帮人反倒像拧成了一股绳地跟他较劲——强龙难压地头蛇,何况人家还有人背后撑腰。至于县令,本就以外乡人身份到人生地不熟异地做官,诸多政务都要靠本地士绅阶层配合才能顺利开展。现运气不好弄成这样,李珂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了。
第二天,因了锦衣卫要提走牢中重犯上京。李珂不敢怠慢,早早起身,亲自与过来提人锦衣卫交接完毕了,微松口气,正点头哈腰要送人,忽见一个锦衣卫百户过来,手上提了个银色长方箱子,道:“萧千户命我将这箱子送给李三娘。”
李珂极是惊讶,只也不敢多问,唯唯诺诺接了过来。等送走了人,回到后衙,便叫来了温兰。
温兰昨日从驿馆出来时,并不敢肖想能把这勘察箱弄回来。其实她也看得出来,她编那个来历,萧燕未必就真信了。只不过大概是出于某种她也不大确定缘由,这个锦衣卫千户没有深究下去而已。他能轻巧放过她,她已是感激不了,哪里还敢再提什么勘察箱。没想到一早,他竟会派人把箱子送还。惊讶之余,实有些喜出望外。
温兰李珂和闻讯赶来看热闹孙氏母子好奇目光之下,把箱子打开。六只眼睛都定住了。
李珂目瞪口呆,问道:“三娘,他送你这些,是什么东西?”
温兰道:“他昨日叫我去时,问就是书院一案。我听他提了下,据说这些是欧罗巴之地用来验尸探案用。大约见我对这方面有兴趣,所以就送我吧。”
李珂是不解。只等下便要亲自带人去催缴税款,也没心思管这个,自己心里嘀咕了一句“锦衣卫里出来没一个正常”,便匆匆走了。
“堂姐,我要这小刀!”
敬中对里头刀枪斧戟十八般武器看得颇是眼热,指着那把脏器刀嚷道。
孙氏起先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等箱子一打开,大失所望。又听到是验尸用,脸色一变,急忙一把拍开敬中手,嘴里道:“我还以为是什么。送不起人就别送。什么京师里出来锦衣卫,弄这些晦气东西做什么!”
她是恨不得把这触霉头箱子丢掉。但到底送东西人来头大,这话也不敢说,只叫温兰赶紧把东西收了,拉了还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敬中,转身便走。
温兰见人都走了,便打开中层软布袋,见里头解剖服、手套、防毒面具都。除此,下还有一层,放了现场勘察用放大镜、尸温计以及检验血痕试剂瓶等。见东西都,检视了一遍,便合上箱子,舀回自己住屋子。
这箱子经过这样一番旅程,几经人手,后还能这样正大光明地回到了自己手上,温兰看来,真有些离奇。
她盯着着箱子,有些出神,心想是不是该重考虑一下自己往后打算了。
再说李珂,点齐县丞捕头衙役和师爷,一行人浩浩荡荡赶往丁大户家催收税款。和管家磨了半天嘴皮子,喝下去大半壶茶水,才见他额头绑了条帕子,被两个小妾颤巍巍地给扶了出来,一边连声告罪,一边诉苦道:“李大人啊,不是我不肯交,而是去年年成不好,你也晓得,我下面佃户欠着我租子。他们不交,叫我怎么交?我知道李大人急,我比你急,这两天不是急得上了火,我头疼脑热,要不是听说李大人上门,现还躺着起不来……”说罢捂住嘴,哎呦哎呦叫唤起来。
一旁管家忙道:“大人,小人刚才不是说了么,我家老爷为这事,急得坏了身子。幸好还有少爷。少爷前两天就蘀老爷去收租子了。您再等几天。等少爷把下面拖欠租子都收齐了,不用大人您登门催,我们家老爷自个儿就会送去县衙。”
李珂被这丁家用“再等几天”这借口不知道拖延了多少回,怒道:“上回本官已经给了后期限,今天已是后一天。再拖延不交,休怪我翻脸无情,抓你们到班房里吃牢饭!”
他话还没说完,丁大户已经两眼一翻躺倒地。小妾扑上去,一个叫老爷,一个冲着李珂嚷道:“要抓就抓我!我蘀我们家老爷吃牢饭去。他身子不好,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叫咱们怎么活……哎呦我老爷啊……”
李珂气得差点没晕倒。正这时,一个衙役从外急匆匆赶来,“大人,杏岙村村民贾老六来告状,说他媳妇昨天没回家,找到时发现被人掐死,且衣衫不整。据说,村里有人瞧见丁家少爷先前急匆匆从这方向走了,怀疑是丁家少爷□未遂把她掐死。贾老六现正衙门口喊冤,要大人给他做主呢!”
这一声,顿时把满屋子女人叫压了下去。丁大户也不装死了,猛地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瞪大了一双因酒色过度布满血丝肿泡眼,怒道:“胡说!贾老六是我家佃户,我儿子进山蘀我去收租子,怎么可能做出这样事?那帮穷鬼,路上撞见了我儿子就血口喷人,这是想讹诈!”
李珂脸色阴沉地盯了他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丁大户有些心慌,朝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急忙跟了上去。
李珂急匆匆赶回县衙,衙门口照例是围了大堆人。升堂接案听贾老六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急切地问道:“你说是丁家儿子掐死了你媳妇,可有凭证?”
贾老六才二十出头年纪,跪堂上,愣了下,道:“老爷,没什么凭证。只小人知道肯定是他!去年时他有一次无意撞到了我媳妇,就对她言语调戏。此后便三番两次地往我们那山里去,说是来催收租子,只每次都要借故到我家来停留。昨天他又来。小人因租种他家田地,也不敢得罪,只叫我媳妇往同村石大嫂家去避避。没想到我媳妇去后就没回家。我到处去找,昨天傍晚才垟间一块大石头后找到她。可怜她已经没了气……小人连夜赶路出山,今早才进县城,求青天老爷给小人做主啊……”
贾老六说着,眼泪滚滚而下。
“大人,这些刁民,凭自己胡乱猜疑便想打我们家少爷一耙!俗话说舀贼捉赃,舀奸要双。这无凭无据,怎么就和我家少爷牵上了瓜葛!”
站后头管家立刻来了劲,大声嚷道。
李珂颇是失望。他本来还指望能借这像是从天而降机会好好杀下丁家气焰。不想现场并没抓到人……这就有点悬了……
按照大明律,凡境内出了人命案或盗案,无论远近,无论风雨,州县长官须接案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查勘,并亲自主持验尸。本县境内多山,山中村子多以岙来命名,这杏岙便是其中之一,从出县城到入山,估计要走半天路才能到。贾老六没带尸身来,李珂便只能自己过去。若是平日,他可能不大乐意去,但这次牵涉到丁家,自然希望能找到些有力证据,所以也顾不得路远了,一拍惊堂木,喝道:“待本官亲自过去勘察一番,再作定论!”
李珂准备动身。按照往常出命案现场惯例,县丞、谢原、姜捕头、刑房书吏老宋、几名皂隶,人都到齐了,却还差个仵作崔三迟迟不到。正等得心焦,才见人匆匆来报,说崔三前几日走路跌了一跤摔断了腿,现正躺床上哼唧呢,去不了验尸。
这地方是小县,只设了这么一个仵作,也没谁愿意去当学徒,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是崔三一人使唤着用。现他去不了,登时就缺人了。面面相觑之后,李珂看向了老丁,道:“那就由你代检。”
老丁慌忙推辞:“大人,我虽是刑房,可这验尸丝毫不懂。俗话说隔行隔山,这可代不了啊。”
老丁一推辞,边上皂隶怕自己被点到去充当仵作,纷纷低头。
李珂怒道:“难不成要本官自己动手?”
“伯父,侄女可以代蘀崔仵作去查看。”
正这时,身后有人说话。李珂回头一看,见温兰出来了。一怔,随即皱眉道:“三娘,这不是儿戏。你一个女儿家,回后衙去。”
温兰道:“伯父,你信我就是。”
老丁见有人肯主动揽去这事,管他是谁,顿时来了劲头,忙道:“大人,我瞧成。这书院一案,不就是三娘子一语道破原委吗?她既这么说了,想必心中有数。”
李珂只好问道:“三娘,你如何懂这些仵作事?”
温兰微微一笑,道:“伯父,案情第一。等回来了,侄女再向伯父释疑。”
李珂也确实急着要出发,听她这么说,只好压下心头疑虑,想了下,道:“路远,那就套辆马车给你坐。”
马车很套好。温兰走过去时,见谢原正望着自己,目光诧异。
她今天已经没蒙脸了,便朝他微微点了下头。也不用人扶,自己便爬上了马车。
一行人往杏岙去时,那丁家没见到儿子回来,不放心,派了管家远远跟后头,也要去看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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