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孙大夫那里暗中举报,长孙侍郎时常把奏章带出宫……应该是由给事中吕宗业等人经手,查起来很容易。
不过如此一来,长孙侍郎怕是要在大理寺堂上走一遭了,这还要看陛下的意思……”
范文进颇为期待的看向皇帝。
之前的那些都不能彻底扳倒长孙顺德,最多也就是让他外贬或者丢官罢了。
别看史书上寥寥数笔,谁谁谁因为什么,最后招致杀身之祸,透露出来的都是朝廷政争的凶险。
可实际上官员过了三品,还是非常有保障的,只要不碰谋反,把持朝政,阴谋废立等有数的几样极端重罪,一般来说,罪行再多,三品上的官员最多也就削官罢职而已,更多则是贬官到岭南偏僻之地,就算是很重很重的惩罚了。
那种本人身死,接着又抄家灭族的,基本上都是谋反不成的失败者的下场。
长孙顺德把奏章压下几日,从中谋取私利或者其他政治利益,查实之后,或者是没有查实,只是惹得皇帝恼怒,按律贬官是最正常的处罚手段。
一般来说,皇帝和朝臣也会碍于政局稳定,给他们留下一些余地,皇帝大手一挥,就把人推出去处斩的事情,都是话本里的故事。
像前隋时史万岁当庭抗辩,咆孝于大朝之上,最终被当朝杖毙的事情是非常少见的。
而且其原因也非常复杂,当时隋文帝刚刚废了太子,杨素等人又趁便说太子结党谋反,把史万岁也牵连其中。
史万岁不但刚刚立下大破突厥的战功,而且还被杨素等人瞒下功劳,不予表奏,几次上书都被杨素压下,正是心怀愤满,觉得朝廷处置不公的时候。
杨坚招他上朝问对,于是激化了矛盾,被当庭处死。
在这中间,杨广,杨素等人搬弄是非,既铲除太子杨勇的党羽,又攻讦政敌,可谓是大获全胜。
杨坚呢?那正是他想继续稳固皇权,收拾功臣们的时节,不然以他的聪明,又怎么会容许杨广,杨素等人乱来?
这就是政治,看透前后因果的人会明智的选择自己的立场,或顺势而为,或退而自保,看不透的人,只能肝脑涂地,为他人嫁衣。
…………
所以说今次范文进进言,就符合这样的规律,若非李破有意如此,他也不会在此时向长孙顺德发难。
要知道长孙顺德可并非孤家寡人,凭他一个新任的侍中,没有皇帝的支持,想盯死长孙顺德?做梦去吧。
而且他自己其实还要注意影响,他在侍中位置上还没有做出点功绩,就忙着铲除异己,皇帝会怎么看他?下面的人又服不服气?这都是必须考量的问题……
现在有了皇帝的示意,他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再加上因为长孙顺德党羽众多,这一棍子下去,他觉得必须打死,不然很可能会反受其害。
经历过凉州乱事洗礼的人,对这样的事是不会有所犹豫的。
…………
听了这些,李破恼怒吗?那自然是非常恼火的。
可要说他有多震惊,那也是扯澹,今日之局面,其实追根结底还是他放纵所致,当初任凭长孙顺德举荐门下官员的时候,他就能预料到有这么一天,只不过看的是长孙顺德有多大的胆子而已。
长孙顺德确实也不负所望,在门下侍郎位上没少做了手脚。
所以说他做的这些,并没有真的超出李破的预料,把臣下们的奏章拿回家去,不管是自己览阅还是给旁人看……倒也不算“大事”。
李破掂量着,是不是能把长孙顺德的脑袋从他脖子上就此摘下来,最重要的其实还是能把影响降低到最小。
最为轻松的做法就是让长孙顺德自己辞官,这是正常的手段,放人一马,自己也省事。
如果要正式论罪的话,搜拿罪证,牵人入罪,就要费上不少力气,李破要考量的是值不值得这么做。
李破饮着酒,看了看范文进,这位好像根本未曾掩饰,一看就是跃跃欲试,李破也就息了征求他意见的心思,听到的回话应该不会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范文进作为侍中,长孙顺德这样的老资格无事还罢,若是挡了路,那自然是要想方设法除掉的,换了谁也不会例外。
…………
晚上,李破到了清宁宫。
李碧正在教李真写大字,比起阿史那荣真来,她们看上去才像是正常些的母女。
李真逃避母亲的追捕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后来还就是李破帮助阿史那荣真把女儿捉了回去,他向来说话算话。
不出意外的李真挨了顿胖揍,最近才又出现在清宁宫,不过对于父亲的出卖她也无可奈何。
李破在宫人伺候下脱去外氅,舒服的坐到塌上,“大郎来过了吧?”
李碧看他气色不太好,凑过来给丈夫揉着肩膀,“来过了,在这里用了饭便没了人影,唉,出了宫,心也就野了,再想像之前那样考校他一下学业都寻不见人。”
一副老母亲的口吻,把李破给逗笑了。
埋头写大字的李真抬起头,向父亲露出讨好的笑容,嘴上却直插大哥的软肋。
“大哥说了,明早约我们去武德殿,要教我们武艺……娘娘也好久没动手了吧?不如明早同去,让大哥知道一下厉害。”
她口中的我们自然不止她一个,还有皇次子李安,李安也四岁快五岁了,进入到了猫嫌狗不爱的年纪,比李原还要顽皮,估计开蒙之后效果也不怎么样,让李碧很是发愁。
李破的其他几个儿女都还在襁褓之中,自然不可能去到武德殿跟大哥耍枪弄棒。
此时李碧颇为意动的笑了起来,“他倒是像个哥哥的样子了,出宫半年多了,竟然还能想着教导你们武艺……”
李破呵呵一笑,给妻子泼冷水,“他啊,怕是觉着打别人不太合适,抽空揍弟弟妹妹一顿却是正好……你个做母亲的,总把儿子往好处想。
哎呀,你轻点……”
李真嬉笑一声,“阿爷英明,大哥心眼多着呢,尤其是他身边的那几个,整日里贼头贼脑的,不给他出好主意。
我现在七岁了,力气大的很,早已不怕大哥,让娘娘同去,是想让娘娘做个见证,怕把大哥打的疼了,他不认账。”
一家子都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这个女儿,武力值渐高之下,上面顶着哥哥,下面踩着弟弟,向来嚣张的很。
李碧哼了一声,拿住丈夫的后颈一阵揉捏,让李破非常酸爽。
“你们就闹吧,哪天惹得我恼了,非打折你们的腿不可。”
李破赶紧拍了拍她的手,让她放轻松些,心说你别还没打折儿女们的腿脚,先弄折了老子的脖子。
“玩闹归玩闹,下手要知道轻重,兄妹之间也要懂得容让,知道吗?”
李真继续描摹她的大字,顺嘴回应父亲,“阿爷放心吧,大哥奈何不得我的,等过上几年我长大了,他肯定得躲着我走。”
李破嘴角抽动了几下,知道是阿史那荣真的教育出了问题,回头瞪了妻子一眼,“你说她总在你身边转悠,就不知道教她些好的?”
李碧瞪回去,“这话夫君还是去跟你那贵妃说吧。”
李破默默念叨了一声,我忍。
待了一阵,李破把惹人烦心的女儿赶走,搂着妻子出了会神,李碧很享受这种安静的气氛,也不打算说话,把头枕在丈夫的大腿上,两条修长的大腿伸展开来,脚一翘一翘的,自得其乐,没一会就有些困了。
李破下意识的抚着妻子的头发,低头借着灯火的光亮找了找,没有看见白头发,不由颇为安心。
李碧年纪比他大,今年四十了,不年轻了啊。
待了一阵,看妻子眯着眼睛好像随时都可能睡过去,李破道:“最近你看着点宫里,门下省要有变动,他们出入宫禁要随便一些,不定就和宫人有涉……”
李碧一下睁开了眼睛,随即起身坐了起来,“是哪个让夫君如此慎重以待?”
李破轻松的笑笑,“不用如此,没什么着紧的,长孙顺德搬弄权柄,结连党羽,我要换个门下侍郎。
这人吧,在咱们入长安之前便为李渊效力,经营日久,朋党多了些,所以要小心为上。”
李碧看着丈夫的神色,想了想道:“长孙顺德……他是李渊降人,又是洛阳世族的首领,夫君这是……要算旧账?”
李破:“你看看,连你都这么想,遑论旁人?陇西李氏的人至今都安然无恙,他长孙顺德有什么旧账可算?
此中详情不用说太多,还要追查一番……当年河南那边逃过来的人多了些,你知道的,当年杨广在时,洛阳朝堂上乌烟瘴气,风气非常糟糕。
其中一些人逃来关西避祸,行事之间便带了旧日习气,其中尤以长孙顺德为最,没多大的才能,对争权夺利之事却很热衷。
早晚要下手整治的,我只是担心失了分寸,先跟你说一声,以免到时为宵小所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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