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至宅中厅堂,室内很是暖和,金德曼打了两个冷战,寒意略去。
高句丽人在冬天的取暖方式和新罗差不多,都是“地暖”,至于是谁发明的,已无从考证。
所谓的地暖,就是在室内挖出长坑,盖以瓦片,上面再铺上木板,将柴禾填入其中,燃烧取暖,烟气则由通风的烟道引出室外。
宿处也差不多,后来的火炕可能就是起源于此时。
好处是确实室内暖和,坏处就是很容易失火,有时还会把人熏死。
当然了,这玩意不是普通人家能够用得了的,尤其是高句丽人受到中原魏晋风俗的影响,瓦片这东西只能用于佛寺,神庙,宫殿,以及富府,平民的家中若发现有人用了,立即拿问治罪。
阶级固化的手段,是九品中正制的内容,从生活的方方面面来维持贵族的统治地位。
只不过高句丽工艺技术不够,连瓦片都不让平民用了。
…………
李靖将金德曼,崔敦礼让入厅堂,又令人端上热汤。
“军中简陋,没什么好招待的,先饮些汤水暖暖身子。”
两人也不是为了些汤食而来,道了声谢,饮了几口,金德曼便笑着道:“听说大军在平壤缴获了些粮草,看来今年大军应该能够安度冬日了吧?”
李靖点头道:“都在预料之中,高句丽西部平坦,东边多山峦丘陵,以平壤为都城,好取水陆之利。
只是这里漫无遮拦,若无强敌也就罢了,不然易受袭扰,今一旦城破,却是便宜了咱们……”
女王殿下眼珠转了几许,心说新罗,百济非是强敌乎?他娘的,高句丽人还真是自大。
这话听着不很顺耳,可她也反驳不得,多少年了,新罗和百济最强盛的时候,能威胁到平壤城的时候也是屈指可数。
对于高句丽人来说,南边的两个小国确实算不上什么强敌。
崔敦礼在旁边道了一句,“一如洛阳,承平时方便,战时便为四战之地。”
李靖道:“不错,而且高句丽人先失辽东,大略之上而言,已无回旋之余地,再失平壤,东边那些部族躲在山林之间,也如落日余晖,翻不起什么风浪了。”
金德曼笑了起来,她也是这么想的,没了平壤城,高句丽人已是头脸着地,想再爬起来哪那么容易?
崔敦礼却有见识,微微摇头道:“俺记得当年魏晋之时,曹军曾破丸都城,慕容氏也曾联合百济攻高句丽,大军进击安平,带方,虏获甚众,高句丽王听说还在跟百济人的战事当中重伤而死。
可几次大败,不出数载,高句丽人必定卷土重来。
陛下曾言,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所谓除恶务尽,都督万万不可大意啊。”
金德曼彻底不想说话了,说了半天,竟然没有出现新罗的字眼,实在有些心塞,只能默默念叨,多少年前的事了,亏得崔师还记得这般清楚。
然后就看李靖脸色,在新罗这么说话,就算不被主人赶走,也要进行激烈的反驳,闹着闹着准定不欢而散。
李都督和崔师为人都还不错,一会得劝一劝。
只是她不会理解,中原人一旦到了李靖这样的位置,讲究的就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了,听到逆耳之言后的反应,即便不喜,也要表现出自己的度量和城府来,哪会如新罗这样的小国之民那样展颜露色?
那是没文化的表现,要被人看低的。
上数几十年,中原胡风肆虐的时候,外族们占了上风,行事就很蛮强,也就谈不上什么礼仪文明,一个个王朝和走马灯一样换来换去。
所谓刚不可久,柔莫能守,形容的就是两晋南北朝汉胡两家的风气。
…………
李靖气度俨然,抚须而笑,“元礼所言甚是,未靖全功之前,确实不能疏忽怠慢,那渊盖苏文引突厥人南来,颇有计谋,又乃高句丽东部大人,统领东方部族,盘踞于山林草莽之间。
若不能尽早剿除,大军一去,定有死灰复燃之忧。”
崔敦礼拱手为礼,“都督胸有机谋,不骄不躁,看来早有所料,是俺失礼了,还请都督莫要责怪。”
李靖微微欠身,“忠直之言,自当用心倾听,何来怪罪之说?”
一来一去,文武之间,胸襟气度尽显。
金德曼眨巴着眼睛左右看看两个,心里一阵羡慕,这就是唐人书上所说的气度啊,什么时候新罗人也能如此心平气和的跟人讲道理?
…………
谷嘷/span“明年粮草之上,新罗怕是有心无力了……我想趁都督向长安报捷,一起到长安再去觐见陛下,请陛下念在新罗之功,垂怜新罗上下,能予以援手,您看成吗?”
说了说当前的战事,金德曼直接表明了来意。
李靖看了看崔敦礼,见他垂头无语,知他出使新罗数载,估计是有了牵绊,说不定这个主意都是他出的。
于是笑道:“殿下不必自外于人,新罗如今已是大唐藩属,你我皆为唐臣,有了难处,大唐定不会置之不理。
说起来,此战新罗助我良多,靖还未称谢呢,些许小事,靖自当成全。
殿下准备何时启程?俺也好派兵护送,这天气……路可不好走啊。”
这话说的有点晚,难免让人多想,尤其是最后一句,还有劝阻之意,别说金德曼了,连崔敦礼也抬头看了李靖一眼。
都在琢磨着这位大都督向朝廷表功的时候,是不是有什么自己的打算?
金德曼咬了咬牙,冬天是冷,可这一趟看来真是不得不走了,尤其是时隔数月,肚子也没什么动静……
所以这次前去,还得多待些时候。
“我想趁着天气还成,尽快成行,明年还有战事,到时怕会走不开。”
李靖没觉出有什么不对,他只想着对方估计是意浓情热,想去与皇帝相聚,才会这般急切,想到这些,他还有些尴尬。
只是有着和李秀宁相处的经验,对于他来说倒也不算事,就是在心里对女婿招蜂引蝶的本事埋怨上几句而已。
“既然如此,那殿下回去做些准备,俺这里尽快派人护送殿下去长安,哈哈,陛下见到殿下,定然欢喜。
再加上捷报,长安也不知会是怎样一个景象……”
金德曼嘴角抽动了几下,心中颇为羞怯不假,可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崔敦礼尬笑一声,他觉着李靖作为国丈,这么“阴阳怪气”的说话倒也正常,于是知机的扯开了话题。
“唉,说起来俺也数载未归矣,不知朝中人事几何,长安元夕灯夜还是那般璀璨夺目否?”
金德曼笑道:“崔师动了思乡之情,不如与我同行?也好让我在路上请教一二。”
崔敦礼笑着摇头,“为官之人,多身不由己,没有朝廷诏令,俺哪能说走就走?都督这里怕是也不能答应吧?”
李靖这回没掉链子,“战事未休,贤弟想走可是不成,不过说起来,若不能让贤弟荣归长安,就是俺的不对了。
放心吧,不出一载,等咱们平了高句丽,俺与贤弟一道回京述职,到了那时,高官厚爵,取之易尔。”
崔敦礼笑着连连逊谢,出使新罗已有数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今又能加上平定高句丽之功,他适逢其会,赚的可谓是盆满钵满,没什么好埋怨的。
转过话头,崔敦礼道:“还要跟都督说一件事,前些日张弘慎传信过来,说吴王殿下有了归意,正逢战事在紧要关头,俺们也未敢打扰都督……”
李靖心中一惊,“哦?竟有此事?”
崔敦礼见他真不知情,便说道:“张弘慎的信上说的也不太清,只说吴王殿下有意等此战之后回京述职,其他的也未多言。”
李靖听了就有些纠结,杜伏威执掌水军,领兵的大多都是他的旧部,可以说是非常得力,一点也看不出这人是曾经割据一方的诸侯。
与杜伏威搭伙,李靖感觉非常舒服,没有任何的后顾之忧。
现在仗还没打完呢,人家就说想要回朝述职,是他李靖哪里做的不对吗?还是因为功小,心里有了怨言?
思量再三,说道:“过几日张弘慎回来平壤,俺问问他吧。”
崔敦礼把事说了,也不再多言,杜伏威领兵出海已经有两三年了,在他看来,此人深谙进退之道,此时自己想要主动上请回朝述职对大家来说是好事。
降唐之诸侯,常年在外领兵,也就是当今陛下心胸广阔,不然换个人,都不会有这等事发生。
而李靖竟还有些不舍,这等心事若是被崔敦礼知道,一定会觉得非常惊讶,恐怕要道上一声,你这心是真的大,不愧是皇帝的老丈人。
李靖存下了心事,也不能说他错,他只是纯粹从军事角度出发,觉着杜伏威要是走了,不好找人相代。
怎么着也得等战事过后才成,便也在心里琢磨着找人去劝一劝,不能让杜伏威就这么撂挑子走人。
…………
大唐元贞六年十月间,征朝大都督李靖命苏定方率军护送新罗真我王离开了半岛,同时传捷报于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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