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的府邸在城南,这会到布政坊来是因为叔父长孙顺德相召。
说实话,别看长孙顺德是长孙无忌的堂叔,又举荐了长孙无忌为长安令,实际上两叔侄关系并不那么融洽。
长孙无忌幼年丧父,母亲和兄妹两人被兄长长孙安业赶出家门,所以长孙无忌少年时是在舅父高士廉府中度过的。
长孙氏的长辈们一句话也没说,被当成了长孙稚一脉的家务事来处理,说起来也不过是摇头叹息一声,但心底里却未必认为长孙安业做的不对,毕竟那是嫡子,父祖亡故之后,嫡长掌家,就算对兄妹不好,那也不算什么大事,最多就是对长孙稚一脉的名声有些不利罢了,又不关他们什么事。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长孙氏那边的人表现的非常冷漠,当时高士廉就和长孙氏那边闹翻了,之后在教导长孙无忌兄妹的时候再没说过一句长孙氏的好话。所以长孙无忌亲近的是舅父高士廉,在洛阳时长孙无忌跟长孙氏那边并无来往。
后来高士廉因受斛斯政牵连被贬去了交州偏远之地,走之前把府宅家财分的清清楚楚,一部分给了妻子,让她好好孝顺母亲,养育孩儿,一部分则都都交给了妹妹高氏,对妹妹一家那真是没的说。
这样的人教导出来的后辈自然也不会差,长孙无忌渐渐长成,事母至孝,疼爱妹妹,为人端肃守正,方及弱冠,在洛阳少年当中便已有了名声。
那时的长孙无忌青春年少,身上担着照顾母亲,妹妹的重任,志气昂扬,心里想的都是尽量结交友人,将来要有所作为。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他见到了和他年纪相仿的李世民,唐国公李渊次子,也正是意气豪飞的年纪。
因为家世以及性情,才能等的缘故,两人相见之后很快就成为了好友,算得上是布衣之交,有一次李世民到长孙无忌家中拜访,无意间碰见了长孙无忌的妹妹,甚是爱慕。
李世民挺贼一个人,当时未曾表露分毫,多方打探之后,请洛阳名家在洛阳唐公别院当中画了一副观音像,按照他的描述,画的和长孙氏一模一样。
因为长孙氏小字观音婢……
等到一切就绪,他才请长孙无忌到家中饮酒作乐,并“无意”间让长孙无忌见到了画像,长孙无忌也不傻,当时就明白了李世民的心意。
做大怒状进行质问,李世民连连致歉,顺便诉说爱慕之情。
两人装模作样了一番,最终的结果也就不用说了,两家门当户对,加之他对李世民许为至交,于是双方禀明长辈,很快就顺利的结下了一桩姻缘。
可惜两家完婚的时候正值杨广北巡马邑,被突厥人直接堵在了雁门城中,好悬没被突厥人给捉了去。
洛阳城中人心惶惶,在洛阳刚刚完婚的李世民直接投到了云定兴麾下,随军北上去解雁门之围了。
其实这也是长孙无忌的主意,他认为唐国公李渊身为河东抚使却按兵不动,好像要看着杨广去死,过后不管杨广能不能回来,都将是一桩大罪。
李世民在洛阳也会极为危险,不如随军北上去劝一劝父亲李渊,等到李世民走后,长孙无忌立即收拾行装,带着家人去了长安,就怕杨广回到洛阳之后发疯,把想看他笑话的人们都给宰了。
也就是说,那些年长孙无忌在洛阳和长孙氏那边的人冷漠相对,也就是长孙无忌刚刚长成还没那个能力,不然的话,他一定会先找长孙氏的麻烦。
少年时的遭遇,以及舅父高士廉的教导,都让他对长孙氏充满了敌意。
只是官场之上有很多身不由己之处,少年意气坚持不了多长时间,河南战乱,长孙氏一些人西迁到关西,代表人物便是他的堂叔长孙顺德。
很快长孙氏便找准了位置,毕竟秦王李世民娶的是长孙氏的女儿,于是便靠向了秦王李世民,叔侄两人就此有了不少交往。
因秦王李世民和太子李建成争斗的越来越激烈,大家时常处于凶险之中,叔侄之间的关系也趋于紧密,报团取暖这种事,当然是以亲族为基础。
可现在的情形有所改变,长孙无忌升任大理寺少卿,已然初初进入高官行列,几乎不需要他有多大作为,在大理寺少卿位置上他只要做满一任,便能补齐为官资历上的不足。
大理寺可不是寻常所在,那里出来的高官基本上都是宰相的备选。
到了这个地步,长孙无忌的心思便也多了起来,而且最为重要的是,他的舅父高士廉重回朝堂之上,却至今未与他见上一面。
他几次想要去探望一下舅父,可都被高士廉所拒。
原因很简单,当年高士廉和长孙氏在洛阳彻底撕破了脸皮,而且他被贬交州也有长孙氏的推波助澜,若非他是高氏子孙,不然掉脑袋没商量。
高士廉降唐之后受丘和等人所托到长安为降人们打前站,犹豫再三也没去寻长孙无忌说话,症结之处就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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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着凛冽的北风策马而行,长孙无忌却觉心头火热,些许陈年旧怨对他来说都是小事,只要权柄在手,什么人情还不上?
现在让他担心不是这个……
他们走的很快,直到进入布政坊地界速度才又缓了下来,这里住着的都是朝廷官员,惊扰了什么人就不好了。
坊间穿行盏茶工夫便来到了长孙顺德府邸前面,立即有府中执事率人迎上前来殷勤问候。
这边的人对长孙无忌都很熟悉,以前长孙无忌兄妹两个在府上住过一段时间,其实就是避难于此,和府中郎君娘子们待遇差不多。
等长孙无忌任职长安令就带着妹子搬回了以前住的府邸与母亲高氏同住,偶尔来拜会堂叔,府中人等对待他就又是另外一番模样了。
如今他已晋身大理寺少卿,已然稍稍具备了和长孙顺德平起平坐的资格,受到的迎接自又不同。
入府之后,从人们被引去他处休息,没走几步,堂弟长孙嘉庆便迎了出来,拱手就笑:“阿爷也是的,天气如此寒冷,却还要让阿兄走上一趟,什么大事不能容后再说?若是被冻出个好歹来,多大的官位也补偿不了。”
笑意在长孙无忌脸上一闪而逝,若是旁人说这话他一定会认为人家在咒他生病,可这位堂弟嘛,性情就是如此了。
长孙嘉庆性情随和,雅好文章,风流自赏,对官场之事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如今都成年了却还是布衣之身。
和谁都能说上两句,却都还带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味道,以长孙无忌之前和他相处来看,这是一位真君子。
长孙无忌回礼之间道了一声,“阿弟也常说为官之人身不由己,你瞧为兄可不就是这个样子了吗?那还有什么稀奇的?”
两人随即并肩而行,长孙嘉庆摇头晃脑的感慨了一番,长孙无忌敷衍的答了两句,穿门过户便去到了后宅书房所在。
长孙嘉庆显然对父亲想跟堂兄说什么不感兴趣,到了门口不远处便告辞道:“阿爷就在书房之中,阿兄自去便是。”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眼瞅着长孙嘉庆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心中也有些好笑,叔父长孙顺德才略过人,在官场之上如鱼得水,却生出这么一个儿子出来,也是奇哉怪也。
反正他本人对堂弟的为人处世挺不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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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之中长孙顺德正在安然读书,两个小婢煮着茶汤,满室茶香,看着很是悠然。
长孙无忌在书房门外驻足片刻,等下人进去禀报,他才举步而入。
进来时长孙顺德已放下书本端坐于榻上,上下稍稍打量了一下向他施礼的长孙无忌,见其恭谨如初,并谨守后辈礼仪,这才笑着摆手道:“不用拘礼,坐下说话吧。”
下人上前帮长孙无忌脱去披风,长孙无忌上前落座,“叔父读书饮茶,好生闲雅,小侄冒然前来可别扰了叔父兴致,那就是小侄的罪过了。”
别看人家不苟言笑,却会说话,听了就让人舒服的那种。
长孙顺德看着年轻的侄儿,心中微起妒意。
这个侄儿年轻不说,而且运道极好,李渊在时他攀附上了秦王李世民,出入如同兄弟,等到李渊败亡,他还能重新起复,如今更一跃而为大理寺少卿,连他也没琢磨明白到底是谁举荐了侄儿,你说奇不奇怪,所以只能用运道好来形容了。
“先不忙说话,饮茶暖暖身子,还没有用饭吧?”
“没呢,刚从大理寺那边回来叔父便派人相召,侄儿来的急,没顾上其他。”
长孙顺德心中更是满意,随即命人传酒菜上来,一看就是要和侄儿喝上几杯的架势。
长孙无忌心中一笑,权势的美妙之处就在于此,他和妹妹寄居于府中的时候能见到叔父一面已是不易,哪里还敢奢望于叔父亲自招待于他。
而当初他为秦王效力之时,却能时常跟叔父饮酒交谈,如今待遇又回来了,自然不是源于亲戚之情,而是因为大理寺少卿已经有这个资格跟门下侍郎饮酒对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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