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队骑兵纵马而来,当王旗出现的时候,他们便汇聚在了一起,同时放慢了速度,随着王旗一起行进。
对这样的情景太熟悉了,张伦心中微有激荡,笑谓裴世清道:“看来大王心中火气未平,你我可要小心些了。”
裴世清则回道:“未必,居其位谋其政,你我尽心理事,何虑于此乎?”
张伦挠着大胡子呵呵一笑,再不说话,心里却道,俺是雁门野人,自然无碍,你可是河东裴氏的阀主,说不定什么事就能找到你家头上呢。
门阀天然的际野,将这两位上党军政首脑划分开来,他们几乎肯定不会太过亲近,却也不会互相拆台。
而他们的志向其实也都不在上党郡守,郡尉这个位置上……
隆隆的马蹄声静止下来,王旗已近在眼前,李破立于旗下,裴世清立即上前一步,躬身施礼,“上党,长平太守裴世清率郡中文武,拜见汉王殿下。”
众人纷纷躬身行下大礼。
李破翻身下马,笑着一把扶住裴世清,“无须多礼,辛苦了,有什么话,回去再说,一路行来,数裴郡守这里弄的最是隆重,哈哈,晋阳那里得了消息,怕是你我耳根都不得清静啊。”
裴世清直起身子,笑容不止,姿态恭谨,心里却道,若我不率众出迎,那才叫落人话柄吧……
“主公远来,一路鞍马劳顿,臣已备下酒宴为主公洗尘……”
李破随口应着,“这里山多了些,行路确实有几分艰难,累倒不累……本王在襄垣休息的很好呢。”
裴世清有点头疼,句句夹枪带棒,襄垣的那些混账东西到底怎么得罪您了这是?
那边李破已经拍上了张伦的肩膀,“你也辛苦了,人们都说,上党乃天下之脊,在这里领兵可不容易,粮草之类还支撑的住吗?”
张伦那一脸大胡子都翘了起来,狠狠锤着胸膛,道:“大王放心,这里一切都还安好,有俺在此,定不叫贼人猖狂。”
李破当即就乐了,这话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呢?
别看前后说这话的人都长了一副大胡子,可效果就是不一样,想那襄垣县尉说了,就是大言不惭,你个小小的县尉,在县中作威作福,谁来了,你就开城投降,保境安民之说都被你就饭吃了,还敢在晋地王者面前口出大言,实在是不知死字不怎么写。
是的,襄垣县尉被砍下脑袋其实一点也不冤,归根结底在于,他不但在汉王面前失了礼节,加之本人也毫无建树,如此还要在李破面前肆意插言,实乃取死之道。
就像当年李破南归之时,几个小小的城门守卒,其实并不会放在他的眼中,可他还是曲意逢迎,并没有去跟人大大咧咧的露出手段,换取平等相交的机会。
为什么?因为你不了解自己的身份和处境,在旁人眼中,你做出来的事也就有着不知天高地厚之嫌,得到的结果,多数时候不会如你之愿,可能还会完全相反。
而如今的李破贵为汉王,别说一个小小的县尉,即便是眼前的裴世清和张伦,也要小心翼翼,又怎能容一个县尉在他面前放肆?
这就是礼仪,逾礼之人都会受到惩罚,而在官场之上,这种惩罚也就越加严重。
李破很明白这个道理,可那孙县尉显然不太明白,于是也就人头落地,还连累的许多人等,巨大的身份差距,让他像蚂蚁一样被碾的粉碎。
乱世当中,这种愣头愣脑的家伙有很多,既不知己,又不知彼,也就糊里糊涂的去见了阎王。
这和杀人立威毫无关系,因为一颗县尉的脑袋,根本不够分量。
当然,若是襄垣县能生机勃勃的摆在李破面前,他倒是能容忍一下县中人等的冒犯,可惜,襄垣县死气沉沉,民生困苦,这样你却还要得意洋洋,自诩顶天立地,好吧,你还真是个人物。
而这话张伦说起,听着就是不一样。
“好,有你和裴郡守在,我又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寒暄几句,又认了认几个郡丞,别驾,跟长孙敬德多说了两句,之前他也做过功课,上党豪族不多,长孙氏无疑是其中翘楚。
竟然和东都长孙是一家,李破当时也觉着有些稀奇,这么说来,上党长孙氏和李渊还是姻亲呢。
李世民娶的是长孙家的女儿,扒拉扒拉他那可怜的历史知识,有名的其实是李世民的妻兄长孙无忌。
这人呼风唤雨过很长一段时间,下场挺凄惨,作为最坚定的保皇派好像被武则天给灭了。
而现在的情形则是,长孙氏子弟分作了三处,主支在上党,长孙晟一脉定居于东都,长孙顺德,长孙无忌叔侄在长安,随着时间推移,长孙氏无疑会融入到关西世阀当中,成为关西门阀的代表人物。
至于长孙氏主支,如今可谓是人丁寥落,下坡路走的那叫一个痛快。
他们是在大业初年的时候,很多子弟因为参与了汉王杨谅谋反之事而受株连,整个上党长孙家族几乎遭了灭顶之灾,不然的话,也不会轮到严宗来压他们一头。
现在又一位汉王站在了长孙敬德的面前,同样前途未卜,长孙敬德是心惊肉跳,连搏上一搏的心思都不敢起,只想着随波逐流,给他们上党长孙一脉保留点血脉。
因为当年之事太过惨烈,也只过去十余个年头,远未到忘记教训的时候,而且,最让他担心的是,东都他那些兄弟子侄可也没闲着。
他的堂兄长孙顺德带着长孙无忌,长孙无逸两个侄儿投了李渊,更和李渊结成了亲家。
东都旁支则由长孙安业把持,应该正为王世充效力。
这般一来,他们上党主支就更要小心几分,一旦给人抓住把柄,让这位汉王殿下认为上党长孙一脉有了异心,怕是严宗和不久之前发生在襄垣县的一幕就要在郡城上演了吧?
李破在感叹着这些大族的人脉和那些乱七八糟的裙带关系,却是不知几句话间,已经让这位小心翼翼的长孙郡丞汗都出来了。
他还“故意”说起上党王的故事,令长孙敬德恨不能立马陈说一下,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好吗。
轮到长平郡丞范文进的时候,李破仔细打量了一下,笑道:“听陆太守提起,范郡丞博学多才,智计过人,今日一见,看来是要多多讨教一番了。”
范文进是个面色蜡黄的中年人,长的倒也不差,只是看上去蔫蔫的,精气神有些不足。
听了这话,他没感到意外,陆浩然去了晋阳,还是他一力相劝的结果,裴氏阀主到了上党,又有长孙敬德等人相助,可谓是大势所趋,就像当初李渊南下一样,长平郡没什么选择的余地。
这般说来也就明白了,眼前这人是陆浩然的智囊,像墙头草一样摇来摆去的陆浩然,其实都是听了此人的建议罢了。
这人的家世也和奇葩,他父亲是长平名医,家境比较殷实,于是送了长子范文进读书进学,在大业四年中了进士,让一家人彻底摆脱了劳役。
大业六年,范文进于秦州太守府司马参军任上,得罪了上官,于是被免职回到了故里,他和牛行远相识。
陆浩然主政长平后,启用他为通守府司马,很快被陆浩然依为心腹,并在之后坐了火箭一般成为了长平郡郡丞。
这都不算什么,隋末乱世之中,一飞冲天的人多了,他这点跨越照别人差的远呢。
奇葩的地方在于,他的两个弟弟,二弟范文宣继承祖业,成了长平名医,三弟范文举身强力壮,没去从军,却按照父命操起了铁锤,成了个打铁的匠人。
他的长姐嫁给了一个商人,二妹则成了长平大地主曲氏的婆娘,三妹更好,被山上白头胡的首领抢去结了亲,范文进归家的时候,他那三妹已经成了长平十八寨的女主人。
一家子,士农工商,外加山民都全了,陆浩然倚重其人那是非常有道理的,有了范文进在他身边,长平很快就安定了下来。
“大王谬赞了,微臣实是惶恐。”
李破笑笑,不再多说,摆手道:“这里不是说话所在,还是先入城吧。”
说话间,两边合在一处,向郡城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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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队军兵随行,马蹄隆隆,强壮彪悍的代州骑兵精锐让郡中官员心思各异,却也都觉着和迎风招展的王旗很般配,只是飘扬在上党上空,微微带了些血色。
“主公此次出行,可还欲至长平?”行进间,裴世清问道。
李破摇了摇头,“据说陆浩然治长平,颇有章法,也不知是真是假,本欲一观,可一路行来,嘿嘿,再差也应该不会差得过上党,那也就算了……”
“都说山中无日月,寒暑不知年,此方水土,不尽人意之处颇多,可细想一下,却也是这一方人的福气,只是福祸之间,却还得自己心里有数才成,所以还要裴郡守费心,让治下之人福气多一些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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