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诞和李秀宁的争执以窦诞挨了李秀宁一刀鞘为结束。
听上去有点夸张,可也没什么奇怪之处。
窦诞是驸马,也就是李秀宁的姐夫,可同样他也是李氏臣子,而李秀宁既为平阳公主,又是开府的将军。
别说大怒之下给窦诞一刀鞘,就算是操刀追杀窦诞一圈儿……在关西世族当中,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儿。
关西大阀们的雍容华贵,是藏着凶狠和野蛮的。
可以这样说,大隋边地的彪悍和狂野大多数是表现在下层百姓身上,而关西以及河北山东这边儿的勇武,主要则体现在豪门世族这里。
而且,窦诞这一刀鞘挨的也不算冤枉。
李世民大破薛仁杲的消息他已知晓多时,就是没在李秀宁这里露上一点口风。
这里面的原因也很简单,这年头儿消息的延迟是让人很无奈的一件事,借此倒是可以做上一些文章。
若是李氏有心求和,此事倒可作为筹码,与李破分说一下。
可即无心真的两方休兵罢手,那此事也就成了机密,河东这边儿晚知道一天,也许就能给李氏带来一些好的机会。
那么李秀宁被瞒住也就是情礼之间的事情了……
一番争执过后,李秀宁开始令人整理行装。
她是个要强之人,在绛郡呆的这些时日,虽说也不时的要动一动肝火儿,可说起来却是这几年间过的比较舒心的一段日子。
可惜,世间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夹在中间不上不下的滋味儿并不算好受。
李破对她有所提防也就罢了,后边的亲族也靠不住的感觉实在让她揪心不比,于是权衡之下,李秀宁便也有了归意。
韦节无可无不可,窦诞支支吾吾,有主意的只剩下了一个,于是冬雪过后,李秀宁便来与李破道别。
李破也没挽留,率人送于郡城郊外。
这一对关系比较奇特的乱世男女也没弄出什么依依惜别的戏码出来,简单的互道珍重之后,李秀宁随即率人南去。
望着一行人的背影,李破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唐使此来善意可不多,对他无有大损,却也没什么建设性的效果,所以说唐使是留是去,已无关紧要。
他之所以没有赶人,只是因为唐使之中有一个李秀宁罢了。
李家的儿女当中,终究是被他交到一个朋友,只是当年留下的一条后路,如今却是没多大意义了,反而产生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牵绊的效果,实在是令人所料未及。
李破望了望天空,对自己交“朋友”的本事有些自得,却又有些郁闷,因为如果交到的朋友是个女人的话,总能生出不少乱七八糟的麻烦,远不如男儿相交那般痛快干脆。
李破调转马头率人回城,在他看来,唐使南归也就象征着今年的大事小情差不多都结束了,就剩下了一点剿匪的事情。
他很想看到那个什么大盛皇帝的人头,因为这一年的后半段儿过的十分不舒坦,他心里总觉着憋了一团火焰,需要鲜血和生命来浇灭的火焰,当然,也许这也将是他杀死的第一个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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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
龙首原上此时也是雪花飘零,北风卷着雪花从恢弘的长安城上空呼啸而过。
西城外十余里处,左武卫大将军姜宝宜顶盔掼甲,依马立于道左,在他身后,默然立着一群数十人,鸦雀无声,他们都是左武卫将军府中的将领军卒,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他们是来接人的。
当然,能让左武卫大将军姜宝宜迎于道左的人并不多。
姜大将军名声不算太好,在晋地吃了一连串的败仗,可谓是威风尽失,但人家回来长安之后,权势却是比当初还要显赫几分呢。
大多数的王公贵戚见了他,都要给上笑脸,因为皇宫禁卫如今正归于左武卫府辖下,骠骑府和骁卫府被挤出了宫廷,只能驻扎于皇城外围。
所以说,现在宿卫宫城的只剩下了三支军旅,左武卫将军府居首,外加太子的东宫屯卫,还有就是千牛备身府。
最后这一个乃皇家近卫无疑,其中多有能人异士,职能上其实和后来的锦衣卫或是东厂西厂有点相像,但不成规模,人员也比较松散,算是世阀子弟们晋身的最佳途径。
这样说来也就知道了,从晋地一路逃回长安的姜宝宜深得皇帝信重,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那些功臣勋旧们还真没几个能比得上他的。
姜宝宜立在风雪之中,仿若雕塑般一动不动,眼睛只是盯着西边的官道,身上的气势确实和当初守介休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可见再无能的人经历了战争,又被权势熏染一番,也会磋磨成型,姜宝宜这个大将军当的有滋有味之下,终于也算有了那么点模样了。
西边马蹄声响,姜宝宜精神一振,宽敞的官道上数骑夹着风雪疾驰而来,到了姜宝宜近前滚鞍下马。
“禀报大将军,秦王殿下已至十里之外。”
姜宝宜微微点头,心中却不由自主的升起了些自傲之感,战功赫赫的秦王殿下回京,有人说要百官迎于郊外,有的则建议让诸王相应于道左,又有人说不如告之于长安百姓,让百姓焚香而候……
众说纷纭之下,最终呢,却是他姜宝宜率人迎在了此处……
实际上,他如今也没闲着,正极力在谋取率兵军前的机会,最好是能领兵于龙门等处,他在长安风光了一些时候,可他对千里奔还的耻辱却还记得很清楚呢。
若能领兵重回晋地,他自觉定能一雪前耻,当然,最好不要有李仲文,李神通或是裴寂那样的无能之辈压在他头上,让他不得施展才能。
不得不说这是个很美好,也很有雄心的想法,只是谁还敢让他这样的倒霉蛋领兵敌前就只有天知道了。
秦王李世民的大旗在风雪中烈烈舞动,马蹄声渐渐密集了起来,姜宝宜甚至感到了地面的震颤。
姜宝宜脸色白了起来,恐惧在他心中蔓延,乌云般的晋北骑兵冲锋向前时那种山崩海催的可怕景象再次浮现于姜宝宜的眼前。
这种战争创伤综合症一直在困扰着姜宝宜,实际上,光鲜的外表以及那些臆想出来的雄心壮志之下,这只是一个被残酷的战争吓破了胆的人。
数百骑兵占据了官道,踏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行来。
姜宝宜悄悄松了口气,顺势率人躬下身子,等骑士们再近些,他便高声道:“末将左武卫大将军姜宝宜,恭迎秦王得胜回京。”
骑士们换换勒紧马缰,他们身上黝黑的铠甲染上了些银白,勒马之间,铿锵作响,强壮的身躯,粗糙的面容,冷漠的目光,一切的一切,都在诠释着关西人的勇武,同样也散发着百战余生的肃杀之气。
这就是在西北破薛仁杲一战当中大放异彩的秦王亲军,玄甲军了,这是一支由李世民一手打造,以重骑为主,轻骑佐之的破阵之军,人数不多,只有几百人,却是秦王李世民麾下最先突入薛仁杲大军的军旅,并一举冲入了薛仁杲的中军,为大破薛仁杲立下了首功。
如今统领他们的秦王府左将军慕容罗睺,以及薛仁杲部降将翟长孙。
如果是其他人,这个时候一定会满心赞叹,西北强军就应该是这个模样,可经历了晋地战事的姜宝宜,除了羡慕秦王的功勋之外,对这些骑兵厌恶之余,却是满心的不屑,人家可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呢,这点骑兵“唬不住”他。
骑兵波浪般分开,露出大旗之下的秦王李世民。
这位皇次子,秦王府的主人,西北道行军大元帅,蜀中行台尚书已在战争中迅速成长了起来。
他的面容不再那么俊朗,和部下们一样变得粗糙至极,一双眸子也不再那样灵动,而是充满了威严,他的身躯看上去瘦肖了许多,可却没有半点柔弱的感觉,像钉子一样坐在马上,看上去几乎和身后的那杆战旗融为一体。
说实话,如果这个时候李破在,一定也会嫉妒的嘟囔上几句小白脸才对。
可以说,如今的李世民正在坚定不移的向着人生巅峰攀爬,李渊总认为这个儿子和皇帝杨广十分相像。
可从乱世当中领兵征伐,一路杀出来的李世民,又怎么会和杨广相像呢?他们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也许,他们唯一的相同之处就在于对于功业的渴求吧?
当然,他们也同样有着一样的,独属于上位者的虚伪。
李世民看到迎在道旁的姜宝宜,眼中微不可查的露出几许厌恶,随即便翻身下马,大笑着走了过来,一把托住姜宝宜的胳膊。
“快勿多礼,多谢姜将军来迎,世民在西北也总听闻将军忠义之名,今日又再重逢,过后倒要和将军痛饮一番了。”
爽朗的笑容,真诚的话语,和云内那个尚显稚嫩的李氏次子比起来,完全已是另外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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