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桧这边刚刚人头落地,意识都还没完全消失,正在进行最后的人生思考的时候,易水对面的“宋军”却已经开始撤退了。
他们就是来露个脸儿的,任务完成后当然得跑路了!
这些所谓的宋军其实是西贝货,正如秦桧所说的,“小高太尉”高尧卿怎么可能临阵呢?
人家可是大宋文官啊,而且还是正七品的朝请郎,还有个直龙图阁的馆阁职。这个级别的文官要是都能临阵讨贼,大宋早就平辽灭夏吞安南了!
而且小高太尉也没胆量领着万余精兵深入敌境,去和人数多达四万的金兵对阵于易水两岸。
这种事情别说高尧卿不敢,就是岳飞也不敢啊......金贼在拒马河两岸摆了二十几万大军,砸个四五万出来还不是轻轻松松的?
万余宋军开进去,不是送死是什么?
而且宋军对易州一带的地形并不熟悉,那里从宋朝成立时就是辽国的地盘,宋朝只是短暂统治过那一带,还没来得及熟悉,就已经被金兵夺去了。
现在如果万余宋军开进易州一带,不仅会面临数倍于己的金兵的攻击,还会被易州地方豪强敌视——自宣和北伐开始,宋军在易州进进出出好几回,给易州地方上造多大的伤害,那是自不待言的。
而敢于在眼下这个敏感时期带着万余人,打着小高衙内的旗号深入易州,还在易水南岸和北岸数倍于自己的金兵对峙的,当然是在燕云一带当了二百余年地头蛇的,玉田韩氏的子孙韩企先了。
他不仅熟知易州一带的地形,而且还有祖传的声望和关系网,同许多为避乱而躲进燕山的易州豪强都沾亲带故......现在跟着韩企先在易水南岸招摇的万余“宋军”中的大约三成,就是韩企先花钱从燕山当中雇来的人马。
另外,韩企先的老大可是金国大太子完颜粘罕。蒲鲁虎和挞懒的布署粘罕都有办法掌握,粘罕知道了,韩企先自然也知道。
而粘罕还担心韩企先不太懂用兵,所以派了娄室的长子活女跟着韩企先,帮着他排兵布阵。
选择在刚刚封冻的易水河畔布阵等待完颜蒲鲁虎的大军,就是完颜活女的手笔。
刚刚冻上的易水河根本无法行船,同时冰面还不够坚固,无法让大军直接踩着冰面过河。
所以隔河对垒的两军看着挺近,其实压根打不起来......只要韩企先强在易水冻结实前开溜,就什么事儿都不会有了。
当然了,上万大军的调动是很难一直隐瞒下去的,迟早会走漏风声。
不过这也难不倒完颜粘罕这帮人,他们早就想好了万无一失的保密办法。
只要韩企先的万余人马打着小高太尉的旗号在蒲鲁虎跟前露了面,就可以立即向西转进。先进入燕山、太行山,再通过飞狐陉抵达西京路的蔚州。
完颜粘罕早就给代理西京留守的耶律奴哥下了密令,让他上报说河东方面的宋军向应州、朔州边界上的几个堡寨发动了进攻,而且还有大举进犯金国西京路的迹象。
由于西京路的金兵都受完颜粘罕这个右副都元帅的节制。所以他可以堂而皇之的给韩企先下命令,让他带兵增援西京路......到了西京路,再找个闭塞的地方一眯,消息就没那么容易泄露了。
只要这万余军队在金国西京路的地盘上驻扎几个月,那完颜粘罕多半就当选了谙班勃极烈。
到时候哪怕走漏了风声,吴乞买也拿粘罕没有什么办法了......毕竟吴乞买的年事已高,而且本身的实力也有限,一旦出现了粘罕这样的强势接班人,他立马就是个跛脚皇帝了。而粘罕就会进而提前掌握大权!
……
“挞懒,好像不对啊!小高太尉怎么跑了呢?都还没打呢!”
看见易水对岸的“高衙内”溜了,完颜蒲鲁虎可不乐意了!
都没打呢!
这怎么算?算打赢吗?
“跑就跑了吧,”挞懒笑道,“他们跑了,也省得咱们渡河交战了。”
“是啊,咱们就不渡河了……”郭药师也不想过河交战,他担心有诈。
小高太尉怎么敢真的靠万余人冲到易水边上?他侧后可还有粘罕的几万大军呢!
所以在易水南岸一定还有宋朝的大军!
“副都统郎君,”郭药师又笑道,“现在易州城不是被您救下来了吗?而且小高太尉又被您打退了……”
“还能这样算?”完颜蒲鲁虎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完颜挞懒笑道:“当然可以这么算了……如果不是咱们领着四万大军及时感到易水北岸,小高太尉很有可能已经渡河。易州又空虚,一旦为其所取,后果不堪啊!”
“可是现在小高太尉的兵力犹在……咱们是不是要渡河追击?”
“不可,”郭药师道,“易水刚刚冻上,还没到冰冻三尺的地步,咱们的人马过不去。至少还有两天,咱们才能踏冰过河。”
“还要两天?”蒲鲁虎道,“小高太尉早跑远了……他的兵马还在,就有可能去而复返。咱们该如何对付?”
“副都统郎君,”郭药师就在等他这句话呢,“属下可以带本部兵马留守易州……属下当年曾在易州驻扎,熟悉周遭情况。”
现在情况相当不明朗,郭药师当然想找块地盘割据一方了……哪怕只有一个易州,也是安身立命的本钱啊!
“如此也好!”完颜蒲鲁虎点点头,笑道,“若要依了赵楷,一切都恢复原样,郭留守可就是燕山府之主了!”
郭药师连忙从马背上滚落,冲着蒲鲁虎深深一礼,“副都统郎君放心,臣对大金忠心耿耿,绝无背叛的道理……”
……
当领着万余步骑的韩企先收起“小高太尉”的旗号,向着茫茫燕山极速而去的时候。
真正的小高太尉高尧卿已经在登州州城这边,在一间弥漫着浓烈的登州咸鱼味儿的厅堂中,见到了装着高俅尸身的棺椁!
高俅是在泗州的首县盱眙过世的,但是因为“延迟死亡”的原因,所以就只能入棺而不下葬。
而高俅的长子高尧康,次子高尧辅,则奉旨照料其父,还让他们分别担任了宣抚司的管勾机宜文字和通判登州。
这回高尧卿又到了登州,一家人总算是整整齐齐了。
因为高俅还处于装活的状态当中,所以三位高衙内都没有披麻带孝。
不过抱头痛哭还是允许的!
兄弟三人就在高俅“睡觉”的棺材前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然后高尧卿高三衙内就抹着眼泪发问:“两位哥哥,可曾闻到鱼腥之味?”
老大高尧康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解释道:“哦,爹爹爱吃咸鱼,所以……”
“哦,哦,不必说了,小弟明白。”高三衙内怎不知道咸鱼的臭味是用来遮盖装活的高俅所发出的浓烈“体味”的。
高二衙内高尧辅抹着眼泪叹息道:“这事儿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他这话的意思是他爸爸什么时候可以死……盼着爸爸死,不孝啊!
“快了,快了……”高尧卿道,“等爹爹征辽奏凯,就能没于王事了。”
高二衙内一愣,“什么?要没于王事?那岂不是不能善终了?”
没于王事当然是殉国阵亡了,不是善终。
“没于王事是忠烈啊!”老大高尧康说,“咱爹当了忠烈,咱们才能跟着多沾点光啊!”
看看,多好的儿子啊!
高尧辅问:“那,那大哥儿和三哥儿想咱爹怎么当忠烈?”
“被流矢射中吧!”高三衙内道,“总不能让爹爹落个身首异处吧?”
“对对,怎么都给爹爹留个全尸……”
“留全尸好,留全尸好!”
这三位果然是孝子啊!还想着要给高太尉在史书上留个全尸。
“那咱爹什么时候死?”高二衙内又问。
高三衙内思索着道:“恐怕得等到明年夏天……恐怕六月下旬了。”
“还要那么久?”
“可不是嘛!”高三衙内道,“现在天寒地冻的,也没办法跨海征辽啊!跨海征辽得等到春天吧?跨海之后还等修造城堡、布置防御,最好还能打败金贼一两次……到明年夏天时咱爹能一死了之就算死得很快了。要死慢一些,恐怕要拖到明年秋天。”
“明年秋天?”高尧康有点等不及的样子。
高尧卿解释道:“大哥儿,爹爹装活着,咱们才有机会立功啊!军功升得快,小弟现在已经是朝请郎了……如果再攒点军功,转几个官,将来的仕途不就平坦了?两位哥哥难道不想吗升官?”
为了自己升官,耽误爸爸升天……这样的不孝子也没谁了。
“真的能打赢?”高尧康不太相信兄弟的话。
“一定能赢的!”高尧卿看着高俅所在的棺椁,信心十足的说:“有爹爹和咱们在一起,什么样的敌人咱们都不怕!”
高尧康、高尧辅两兄弟互相看了看,都有点不敢相信。
他们的爸爸高太尉在世的时候就没在战场上赢过。现在都躺平了,难道还能躺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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