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
虽然室外寒气逼人,但室内却是温暖如春,名贵的檀香从香炉镂空的缝隙里冉冉升起,在阳光下扯成一缕缕氤氲变幻的线条。
老管家王忠毕恭毕敬地站在书房的门口,等着新主人的吩咐。
暂时代理王家家主职责的王珪,叹了一口气,有些疲惫地揉了揉有些胀痛的眉心,随手放下了手中捏着的账本。
这是家中的管事汇总过来的,关于族中剩余产业情况的报告。
情况不如乐观。
上次的事件,几乎耗尽了王家的多年积累下来的底蕴。
如今的王家,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子,让刚刚接手的他,有些疲于奔命。
然而,就算是如此,族中还是有些人看不清形势,对主家心存怨恚不说,还私下里小动作不断。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当初王俨能把偌大的王家打理的井井有条是多么的不容易。
他原本就是清冷的性子,这段时间,天天处理着族中这些杂务,真的是让他身心俱疲。
“告诉大家,这段时间,家里有些困难,让大家都节俭着点,除了祭祖之外,其他各种事务规格礼仪以及花销用度,降低一等——”
想了想,他又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不是内耗的时候,让他们都消停几天——”
王忠恭敬地连连点头。
“家主不要忧心,家里各房都是明事理的,想来会明白家主的苦心……”
王珪闻言不由心中苦笑。
若是真的明白,何至于到了这种地步,还在争权夺利,怨天尤人。
若是内忧外患,家族再也经不起什么大的风浪了,自己定然不能容忍他们继续胡作非为。
王珪见王忠说完,并不告退,反而在那里欲言又止,不由眉头微蹙。
“还有事?”
“外面都在疯传长安候府饲养妖孽……”
王忠说完,有些小心地看了一眼王珪脸上的神色,接着补充道。
“有不少人亲眼看到长安候府中升起一个巨大无比的圆形怪物,还会吞吐火焰——”
王珪闻言,眉头不由一皱。
“真是荒唐——这世上那里有什么妖孽?这种事情,市井之徒茶余饭后的说说也就算了,我们王家的人若是跟着瞎掺和,就是平白让人耻笑了……”
说到这里,王珪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凌厉地看了一眼王忠。
“是不是府上有人想借着这个找那长安候的麻烦?告诉他们的,这事,我们王家不参与——”
王忠连连点头,只道不敢。
看着王忠慢慢地倒退着退下,王珪忽然有些心累。
这群蠢货,想的实在是太简单了。
王子安的长安候府就坐落在崇仁坊中,而崇仁坊就在皇城边上。
若真的有什么可以吞吐火焰,御空飞行的怪物,陛下那边早就有了行动,还能轮得到他们动这些有的没的心思?
然而,他也清楚。
自己的话,恐怕不见得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自从王俨去世之后,不少人就动起了自己的小心思,很多人对自己都是阳奉阴违。毕竟,自己半途插手,家族的很多事务,很多产业,自己不知根底。
所以,他最近在一项一项地梳理家族的产业。
如今经过这段时间的,已经大致摸清了除了食盐和铁器之外的大部分产业。只等年后,把食盐和铁器真正掌握在手里的时候,就是自己大刀阔斧整顿家风的时候。
如今这形势,他看的很清楚。
问题不是家族出了几个败类,也不是因为那个王子安,又或是背刺王家的高挺狗贼,而是宫里那位陛下容不得了。
王家再不觉悟,自我收敛,恐怕数百年家族,将有灭顶之灾。
好在,一切还来得及。
……
河州。
古属陇西,隋末的时候,被金城校尉薛举趁机占据,后来李轨和薛举投靠了突厥,河州自此被突厥纳入势力范围。一直到武德元年,大唐兵马扫清了李轨势力,才重新设置了河州,并把枹罕作为河州的治所。
此地位于吐蕃与大唐交界处,有洮水与渭水相通,地理位置原本就十分重要。
前不久,又刚刚设立了榷场,成为大唐与吐蕃,吐谷浑两部商贸往来的重要枢纽,军事和经济地位更加重要。
此地,虽然酷寒,但各地商贾云集在此,各种大宗货物在此集散交易,经过短短的几个月,作为河州治所的枹罕已经有了几分繁华热闹的景象。
作为此地大唐与吐蕃榷场督察使的王纲,此时正坐在一家酒楼上,俯瞰着脚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微微有些出神。
被贬到此处,已经有数月之久。
但除了此地不如京畿繁华之外,他倒是没有受多少罪。
王家嫡系子弟的身份,到了哪里,都是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榷场督察使手握三地交易大权,更是让他在此地混得风生水起。无论是吐蕃,吐谷浑,亦或是大唐这边的生意,都绕不过他这道槛。
往日里,他的住所,每日里宾客盈门,寻常人若是没有关系,想见他一面都难于登天。但今天,他在这里,却是在专门等一位贵客。
站在他身边作陪的,是他昔日的同窗好友,如今的河州兵马使褚元恒。事实上,褚元恒出生寒门,当初之所以能坐上这河州兵马使的位置,还是因为王家在背后发了力。
“纪元兄,你今日到底要宴请何人?倒是好大的派头,竟然能让你在此提前等候——”
褚元恒半开玩笑地调侃道。
王纲看着褚元恒微微一笑。
“一位贵人——有生之年,你我兄弟能否更进一步,恐怕就要坐落在来人的身上了……”
褚元恒一听,不由眉毛一挑,见王纲不似作假,眼中顿时露出一抹认真的神色。
“纪元兄,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没能改掉你爱卖关子的毛病啊——那行,我就不问了,我倒是要看看是何方贵人,值得纪元兄如此重视——”
褚元恒哈哈一笑,一撩一摆,大马金刀地在桌子上坐了,端起一碗奶茶一饮而尽。
他这些年常驻河州,已经不知不觉间适应了此地的生活习惯。
此地严寒,条件艰苦,不少当地人喜欢贵族,喜欢把马奶,羊奶,牛奶之类的与大唐那边运来的茶砖煮在一起享用。
能饱腹,取暖,又能祛除腹中的油腻之感。
看着做派已经与胡人有几分相似的昔日同窗,王纲眼神中隐晦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但脸上却露出温和沉稳的笑容。
“褚兄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快人快语,耐不住性子,不过不用等了,你看,他们到了——”
说着,往窗下一指。
褚元恒不由起身,走到窗前,往下一看,眉头顿时紧紧地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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