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兆龄逃跑,王复臣自尽,窦名望投降,西军控制的平凉重镇就这么落入顺军之手。
城中另有京畿道御史齐之奂、陕西巡抚杨以为、御营学士任元佑,前成都知府向用宾、前重庆知府高凌云等西营官员百余人降顺,但亦有七人不降,赵忠义再三劝降不果,命将这七人全部处斩。
为了安抚城中降军同百姓,赵忠义仍叫大西政权的平凉知州顾道唯任大顺平凉知州,同那投降的陕西巡抚杨以为等人一起出榜安民,又叫窦名望协助收编降军俘虏,并下令动员军民灭火。
对于房屋被大火烧毁的百姓,赵忠义叫高凌云带人统计,然后打开平凉州库给予补偿。暂时无家可归的也都予以妥善安置,等战事结束由州衙门专门拨款为这些人重建家园。
一番措施及对西营官员的善待,使得平凉城中很快稳定下来。
御营学士任元佑为顺军起草劝降定北将军艾能奇、抚南将军刘文秀的檄文,其中写道:“既不能为首阳之饿夫,便当为识时之俊杰。”
窦名望、齐之奂、向用宾等投降官员亦在赵忠义要求下,各自向西营熟悉之人写去劝降信。
平凉城的易手使得正在攻打华亭的西军一下变成孤军,粮道也随之断绝。
消息传到艾能奇、刘文秀等人耳中时,几乎都是难以置信,不明顺军怎么会在他们的包围圈中钻到后方平凉的。
艾、刘不约而同选择将平凉丢失的消息压住,秘令白文选部以押运粮草辎重为名火速回师夺回平凉。
白文选接令后不敢耽搁,率所部两万余将士立即沿底水回师。
赵忠义所部实际只有不到八百人,虽收得西军降卒万余,但这些降卒根本不可靠,因此接到细作传来西军白文选部正在向马铺岭进军后,一时也有些焦虑,担心仅靠他这点人马难以守住平凉。
此时窦名望却提出可以他的名义派人出城送信给白文选,告知白文选夺取平凉的顺军人数有限,说窦名望等人身在顺营心却仍思大顺,因此只要白文选快速赶回平凉,他们这帮投降的人可以为内应。只要白文选中计,便于其回师必经之地设伏,白文选要是死了,其部西军便不足为虑,所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赵忠义不知窦名望是否真心相助,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便死马当活马医,由窦名望写信给白文选约其速至。
接信之后的白文选轻信了窦名望这个老“同袍”,并且也相信窦名望信中所述夺取平凉的顺军人数很少,因为如果顺军人数很多的话他们不可能不察觉到。
急于收复平凉替大军解难的白文选只带千余骑兵向平凉疾进,结果在马铺岭西边的可蓝山一带遭到赵忠义的伏击。
赵选择的伏击地点跟一条弯肠子似的,首先命人在道路两侧的山坡堆积落石和大木,这样一旦白文选进入其中,就能立刻将两头锁死,使白文选冲不出去,也退不出来。
中午时分,浑然不知自己被窦名望出卖的白文选带人奔入了伏击圈。随着一发红色烟花弹的升天,顺军伏兵立时从两侧山上出现,继而无数落石、大木推下。
突然冒出的伏兵令山下的西军大吃一惊,不等反应过来前后道路就被封死,然后被顺军居高临下以火铳、弓箭射杀,惨叫一片,哀声连连。
白文选的战马被顺军伏兵推落的大石砸死,失去战马的白文选同部下拥挤在狭长山道之上进退不得,苦苦躲避山上顺军的射杀。
顺军又将从平凉城中带来的火油罐子推向山脚,然后无数火把落下,顷刻间山脚便燃起大火,被困的西军或是被大火烧死,或是被浓烟呛死。
白文选被当场烧死,其部下除数人逃脱外皆死于火海之中。
尸体焚化的味道弥漫山谷,使得不少顺军呕吐不止。
望着下方白文选等人的死状,窦名望心头亦十分不好受,毕竟他与白文选共事多年。但很快就再次献计由其带人赶往白文选所带的西军大队,以皇城都指挥使的身份接手白部兵马,然后向顺军投降。
赵忠义哪还怀疑窦名望,当下便放窦名望前往白部,但前脚放人离去,后脚却突然后悔起来。
因为窦名望一旦复叛,平凉城中虚实便立即为西军所知,此人要是带领西军向平凉杀来,他赵忠义是铁定守不住城的。
然而后悔已经没用,窦名望已经带人离去,只能一面寄希望于刚交“投名状”的窦名望是真心归顺,另一面带人赶回平凉部署守城事宜。
好在窦名望没有欺骗赵忠义,此人的确是真心归顺,一方面是其认为即便夺回平凉西营也不可能战胜顺军,另一方面则是其不想再让顺西两家再厮杀下去。
白文选的死让随其回师平凉的两万余西军将士群龙无首,大西皇帝生前信重的窦指挥使突然出现,自然凭其身份轻松接替白文选成为这一路西军的主帅。
成功夺了兵权后,窦名望便召集大小将领到其帐中,却不是部署夺取平凉的军务,而是坦诚与诸将说明他有意带领大家降顺,并说大伙本是同根生,相兼何太急。
“当初同顺军开战是老万岁一时糊涂导致,如今老万岁不在了,大伙实是没有必要再同顺军拼个你死我活。想当年我们都是义军,老万岁同李闯王也是生死同袍,并肩战斗的。后来分了家,一个叫大顺,一个叫大西,但不管叫什么,大伙总还是义军!...”
“二十年了,你们中有人是一路随老万岁过来的,也有半道加入的,能活到现在是大伙的造化。可大伙想过没有,这二十年来死了多少人?原先大伙一同跟明军干,是为求条活路,谁让他明朝不让大伙活!老万岁当初带大伙出川抗清,是因为那鞑子是异族,咱们自家闹的再凶也不能叫个鞑子捡了便宜,所以那时拼命没啥好说的,可是现在大伙为什么拼命?”
“...老万岁是叫顺军炸死的,你们中肯定有人想为老万岁报仇,怎么也不肯听咱的降了他顺军。可大伙要知道,咱们不占理,是咱们先背弃盟约打人家顺军的,他大顺陆闯王对咱西营也是始终高看一眼的....”
“要是我领着大伙投降明朝,那大伙要打要骂都由大伙,可我是领着大伙投他大顺!大伙都是好汉子,好汉子最佩服什么?不就是大英雄!如今这天下,谁是大英雄?他大顺的陆闯王!人家是杀鞑子的好汉,这等好汉咱们凭什么不服?!”
窦名望没有在帐中埋伏什么刀斧手,更没有强迫所有人都随他降顺,只是将一番道理说出。
“我的话就这么些,总之,我不想大伙再这么没道理的打下去,也不希望咱老兄弟们一个接一个的死去,这天下乱了这么多年该太平了!该叫老百姓有个活路了!弟兄们也该享享福了!”
窦名望来到诸将中间,一个接一个的看去。
“愿意听我的就留下,不愿意的可以带人离开,我窦名望绝不阻挠,要是敢背后下刀子就他娘的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帐中大小将领数十人,叫窦名望这番话听得都是发怔,众人都在思考窦名望所言,最后竟是无一人出帐。
很快,窦名望便派人向平凉城通报他同白部愿降大顺,另外派人前往华亭将此事告知艾能奇、刘文秀等人,希望他们也能够为了这凋敝的国家,为了这天下的苍生,不要再同顺军打下去了。
但是窦名望没有带领随他降顺的这路兵马去攻打艾能奇和刘文秀,献策除掉白文选已让他心中极是愧疚,再难同艾能奇、刘文秀厮杀。
况且随他投降的西军将士也不可能立即掉转刀口向自家人杀去,因此窦名望仍将大军驻在马铺岭,按兵不动。
窦名望的来信同白部集体叛变降顺,令得华亭城下的西军雪上加霜。
平凉丢失的消息再也压不住,西军上下再次人心惶惶,如同当初听闻老万岁被顺军炸死情形。
艾能奇、刘文秀、马元利、王见明、彭德广、王尚礼,志义、天讨,金戈、神策、虎贲等诸营将无一不收到了熟悉之人送来的劝降信。
华亭城中的顺军兴国公李过从城外西军兵力的突然减少也意识到赵忠义有可能得手了,于是便派人出城劝降艾能奇同刘文秀。
当初在凤翔监国陆文宗命李过全权处置当面西军文武事,同时也说过要是艾能奇、刘文秀愿意率部来降,不吝封侯。
故李过便给艾能奇、刘文秀开出侯爵砝码,承诺只要二将愿降,便给二将各一军编制,成为大顺的提督。
这个条件不可谓不优待了,须知现在大顺的十位提督可都是于顺(淮)军有大功劳之人。
艾能奇、刘文秀以敌营身份来降便能跃居提督高职,实是不易。
面对顺军的劝降以及当下局面的不利,艾能奇同刘文秀也不得不召集诸将商议。
左军都督马元利已是动摇,第一个站起直言道:“今天下形势,顺军一家独大,我与朱明皆不能敌也。然我与顺军同源同根,今既不能敌之,不若举军降顺。”
马元利降顺建议得到不少将领的支持,都认为大西已经难存,为这数万将士性命计,也当明智降顺。
艾能奇同刘文秀对视一眼,二人都有些犹豫不决。
中军都督王尚礼愤然起身,斥责马元利道:“老万岁创业艰难,历经二十年方才称帝创我大西基业。如今虽不幸蒙难,但老万岁在时待我等不薄,我等不思为老万岁复仇也当思如何存大西基业,怎么能向杀害老万岁的顺军屈膝弯腰,做他陆文宗的部属呢!”
“老万岁之死是意外,但老万岁的死也不是人家顺军相逼的。”马元利同王尚礼都是都督,自是针锋相对。
“如今我军已是死局,降顺还可保全,不降顺怎么办?”志义营主将、四川人郭进忠问王尚礼。
王尚礼竟道:“不降顺可以降明!残明虽只半壁,兵马不精,毕竟是正统,传承三百年,总比他陆顺要好吧,我看实在不行就去投那明朝好了。”
“降明?”
诸将哗然。
马元利冷哼一声:“大顺好歹与我们同源,那朱明可是一直视我等为贼,你王尚礼脑袋怎么想的,不去投本是一家的大顺,倒投那唯恐我等不死的残明,真是想让大伙一个个被他朱明弄死么?再说,如今他朱明哪还有正统可言,若论得国之正,大顺驱逐鞑子,恢复北方,定都北京,不比他朱明更有正统!”
想了想,不禁又是讥讽一句,“你王尚礼一个反贼倒把朱明给捧上天,既然如此,你当初何必追随老万岁造他朱明的反?”
“我!”
王尚礼语滞。
接替阵亡的张化龙出任右军都督的王见明见状,起身道:“投顺不成,投明不可,实在不成就拼死冲出去同东府会合便是。”
“对!东府本就是老世岁的世子,如今老万岁既已驾崩,东府便当是我大西当仁不让的皇帝!我等拼死也要同东府会合,共拥东府继位,重整我大西江山!”
神策营主将,也是东府孙可望亲信的汪广元欣然附和。
“同东府会合?”
马元利“嘿”了一声,“李过就在我们前面,平凉叫顺军占了,我们现在是腹背受敌,加之万岁驾崩,人心慌乱,军中也没多少粮草,我且问你们真要突围,能突出去几个?”
“哪怕突出去一个也要突围!总比降顺的好。”
汪广远嘴上不孬,但心里也是虚的很,就现在这状况真突围的话,弄不好现在全军就要崩溃瓦解。
因为,有人要跑,也有人要降。
心不能往一处使,人数越多完蛋得就越快。
“行了,别吵了,脑壳都被你们吵疼了!”
同张化龙、张能一起被称为“三小王子”的小将张广才走到两位义兄面前,道:“是降是走,二位哥哥拿主意便是!若是降,大伙这就去给他李过奉降表!若是走,弟弟我拼了命也要护得二位兄长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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