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红日当空,永福坊十六王宅。
这里可以说是李隆基给儿子们修建的集体大院,各个王府之间只隔着曲巷,方便兄弟之间来往相亲相爱,当然也方便互相监视结怨告状。就连太子李亨也在永福坊中有一处别院,每逢夏季太极宫闷热难耐的时候,李亨就会举家迁移到别院中来,可以就近享受龙首原上吹来的王者之风。
寿王府前门庭冷落,现在很多人不愿,更不敢靠近这个地方。虽然皇帝和寿王妃之间的勾搭很隐秘,但没有不透风的墙,有时候信息的交流不需要口口相传,几乎一个眼神就可以搞定。
比如说下面这两句话,
“哎,今年的春狩寿王为何没有来参加?”
“闭嘴!憋说话,憋找死。”
“……”
听到的人就已经明白了,何必直白相告。
李嗣业牵着马穿过幽静的曲巷,只有轻风吹拂着地面上的落叶,王府的高墙之间也只能听见他的脚步声。他在心里盘算着,面见寿王之前,必须控制好自己的面部表情,不要在眼睛里露出什么同情的神色,八卦幸灾乐祸更是找死,双眼应该古井无波,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
他在王府的角门停下,在红色的门板上轻轻敲击了两下。
“谁!”
门板吱呀声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打着哈欠身披绢布甲的武夫,眯眼看了一下,瞧着不像是王府上的熟客,板着脸说道:“你是何人,来寿王府做甚?”
“一介边塞校尉而已,有人托我捎了一封信,让我面呈寿王。”
“什么信?拿来。”这武夫朝李嗣业伸出了手。
“我说了,有人托我面呈寿王。”
“寿王殿下不会见你的。”这武官抽搐着嘴角说道。
“信不能传第三人,既然见不到本人,那我告辞就是。”李嗣业也不与这武夫缠磨,果断地转身离去。
“等一下。”这武官犹疑地多看了李嗣业一眼,咬着嘴唇说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通知殿下。”
武官掩上了门,李嗣业悠闲地站在门外等待,面对一个被父亲抢了媳妇儿的男人,他本不愿意上门来沾这晦气,但此事能在杨玉环那里结个善缘。杨家将来会是大唐最炙手可热的权贵世家,更何况杨玉环本人,为了实现快速上位,这条路是必须走的。
侧门吱呀一声打开,依然是穿绢甲的武夫,这次乖顺多了,朝着李嗣业一拱手,伸手邀请道:“殿下请你到前殿去。“
李嗣业点了点头迈步跨过门槛,由这武将引着往里走,绕过影壁,穿门过廊,遇到需要拐弯的地方,武夫就会在前方伸手说一声“这边请”。他也无心去观赏这王府的景致,紧着赶紧送完信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武官停在前殿台阶下,对着殿内叉手道:“殿下,传信者已带到。”
他低着头跨进殿内,抬头看到一个裹着衾被的男子坐在殿阶上,里面隐约穿着中单,头戴铜冠,发鬓散乱,脸很白。
李嗣业只是晃了一眼,便低下头去,叉手说道:“拜见寿王殿下。”
“谁着你来给我送信。”这声音听起来单薄,有种凉透了的感觉。
“殿下看了便知。”
他从怀里掏出锦囊,双手呈出。
站在寿王身边的宦官缓步走下殿阶,从他手中取走锦囊,折返回去递给了寿王。
寿王从锦囊中抽出信笺,抓在手里揪住直欲撕掉,那宦官哎呦了一声,仿佛被撕掉的是他,但寿王的手终究停滞,他下不去这个手。
李嗣业叉手又道:“既然信已经送到,卑职告退。”
“等一下,”寿王抬手声音虚弱地问道:“能不能替我捎个回信。”
李嗣业抽动了一下嘴角,这种破事儿决不能应承第二次,他果断又委婉地说道:“殿下,这封信能够送出来,完全是巧合,且今后不会再有这样的巧合,望殿下谅解。”
殿阶上的寿王叹了一口气:“说的也是,你下去吧。”
李嗣业轻吁出声,缓缓倒退出殿外才转身走下台阶。领他出去的还是那名武官,对方用托盘送来一块银锭,直言道:“这是殿下给你的赏赐。”
李嗣业挺意外,竟然还有钱拿,他也不嫌这钱少,蚊子再小也是肉。他双手恭敬地接过揣进了袖子里。
离开了十六王宅,李嗣业的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寿王这个倒霉蛋真的挺可怜,在这个最高权力无限制的时代里,不止是寿王,整个天下人都在皇权面前弱势如虫蚁。
趁着时间还早,他骑马赶到了西市,准备跟米查干和沙粒把契约给签一下。
虽人两人都不识字,李嗣业还是把契约的内容给他们念了出来,光甲方乙方所涉及的内容,就足够将两人脑袋给绕晕了。
“我会一次性给你们投资两百万钱,作为你们在西市购买店铺以及运营成本,这句听懂了吧。”
“这个懂,这个懂。”米查干乐滋滋地说道。
“明天,我会派人用车把钱送过来,对于店的选址和购买,我一律不参与,等你们把店铺弄起来了,或是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就过来找我。都明白了吧。”
米查干和沙粒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
时间过了近三日,夫蒙灵察守在位于平康坊的安西留后院中,虚耗着时光等待着,至于在等待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留后院前后均是巷子中均是青楼馆舍,丝竹渺渺声时而传来,让这位耿直的将军意志消沉。
李林甫的相府也在平康坊中,他不明白这位中书令为何要把府邸设在这酒巷烟花之地,是嫌不够热闹吗?只要做了右相,你就算住在长安城之外,门前也照样车水马龙。或许是应了那句话,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李相需要在这繁华闹市,来修养自己的闲情逸致。
夫蒙灵察一直想找个机会到李林甫府上去拜访,不是他与节度使的公事集体拜访,而是单独一人提着礼物上门。只是这次回长安叙功,他没有料想到自己会与节度使只差一步之遥,也没有在自家的府邸中,准备足够的钱财来应对这种局面。
关键是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给堂堂右相送礼,太贵重的礼物会让人心疑,太轻贱的礼物又惹人厌弃。
他自己本身又不是专精于此道的人。堪称是半个门外汉。
据说新任安西四镇节度使田仁琬早已经从易州出发,不消几日便能到达长安,等到那个时候,他的时机也就完全消失了。
他从院子里的胡床上站起,对散布在周围的几个随从喊道:“来人!”
一名随从来到跟前,叉手道:“将军有何吩咐。”
“我们已来长安数日,怎么还不见李嗣业这厮到留后院点卯,你牵马去一趟新昌坊,把他给我叫来!”
这随从叉手应答之后,到马厩中牵了马匹,走出人流如织的平康坊北曲,来到中街上才翻身上马,往新昌坊而去。
李嗣业却在来的路上,刚刚在永宁坊与夫蒙灵察的随从擦肩而过。
永宁坊中住着许多长安权贵,其中就有裴行俭,张守珪等大将的宅院,现任的河西陇右节度使盖嘉运的宅邸也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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