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夜跑是传统项目,男男女女的人数不少,林白药夹杂期间,泯然众人,没有艳遇,更没有惹麻烦。
跑完三千米,坐在篮球场边的排椅上,夜空星光璀璨无比,苍茫银河横跨南北,骤然生出渺小卑微之叹。
多久没有这样安静的呆过?
不必想,不必念,不必争……
惬意的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吟,四肢张开,完全瘫软,若非是校园里,肯定要被当成醉酒的人。
“难得见你来操场跑步,最近太累了么?”
林白药心知休闲时光结束,坐起身子,右手搭着靠背,扭头笑道:“你经常来夜跑?”
陆青芜穿着纯黑色的运动套装,戴着黑色的棒球帽,长发从后面的洞里钻出来,白皙如玉的肌肤闪烁着温润的光泽,仿佛暗夜里若隐若现的精灵。
她坐到林白药旁边的椅子上,双腿并拢,双手平放膝盖,从肩到腰再到腿,近乎完美的正弦曲线。
“嗯,算是高中养成的习惯。那时候身子弱,经常生病,也是经常生病的体育老师可能看我同病相怜,告诉我不管时间再紧,每天要抽出三十分钟到一个小时跑步,只要坚持下来,整个人就能焕然一新……”
林白药没想到陆青芜竟然会说冷笑话,很配合的报以微笑,道:“然后呢?”
“然后我没坚持下来……”
噗!
林白药直接笑喷,赶忙道歉:“对不住……”
他一般不会笑,这次纯粹没忍住。
并不是陆青芜这句话有多好笑,而是看她的表情,听她的语气,再结合她平时给人的印象,谁都会以为这是一个励志小故事,没想到现实就是现实,甚至有点太现实了。
陆青芜木然看着林白药。
干咳两声,林白药见场面太尴尬,想说点什么圆圆场,可一开口又是笑喷,停不下来那种,最后硬是在陆青芜愈发冰冷的注视里笑够了,断断续续的道:“这……这不能……算是高中养成的习惯吧?”
“怎么不能?”
陆青芜显然被林白药的笑给搞的有点上火,道:“高中也跑了的,只是没坚持,可毕竟是那个时候习惯了夜跑,要不我怎么不晨跑呢?”
千万别和女人讲道理。
哪怕看上去很讲理的女人。
林白药对陆青芜重新定义“习惯”这两个字没有任何反驳的念头,笑道:“嗯,你说的对。现在是每天坚持吗?”
“军训后开始的,每天都会跑三公里左右……马上要参加野外生存课的期末考核,最近又加了两公里……”
不得不说,自律的人都是可敬的。
林白药道:“厉害!我没这份毅力,反正身体不出事,就当自个没病,懒得锻炼。”
“我以前也是这样想,直到军训时遇见叶素商……她能和孔武有力的男生对打丝毫不落下风,却又那么的聪慧灵动大方豪迈,似乎身边没任何人和事能让她受到困扰……见贤思齐,我虽然远不能比,但至少可以从跑步开始,锻炼身体,磨炼意志……”
林白药终于搞懂陆青芜的心态,试探着道:“你体育课选野外生存,也是为了让自己……嗯,怎么说呢,像叶子那样爷们一点?”
陆青芜轻声细语的解释道:“女性的人格和精神独立,不是为了变得和男性一样,而是能够在男性为主导的世界里,用体魄、勇气、智慧和担当,尽可能获得公平的机会,公正的对待,以及公开的反对各种歧视的权利,并承担起获得权利后改尽的义务……”
林白药愕然。
他愕然的不是陆青芜会有这样的想法。
因为自1995年世界妇女大会在首都召开,会议上庄严宣告:“我们十分重视妇女的发展与进步,把男女平等作为促进我国社会发展的一项基本国策。”
这直接造成90年代末期女性平权运动的强势发展,而作为受过高等教育,思维和视野超越其他女性的女大学生更是首当其冲。
但这是自上而下形成的浪潮,充满了积极向上的社会意义,和二十年后那种畸形的所谓运动不可同日而语。
只不过陆青芜的出身应该不低,连唐逸那样的货色对着她也只敢放低姿态苦苦追求,某种意义算是既得利益者。
既得利益者除非志存高远之辈,否则极少掺合这类运动当中,因此林白药略感愕然。
陆青芜轻笑道:“是不是觉得我的这些话有些不切实际?”
林白药摇摇头,道:“阶级、歧视、压迫,永远存在,并不局限于女性,相当多的男性在职场和家庭里也面临同样的困难。我只是觉得,反对不平等,很有必要,也需要所有人付出努力,而不仅仅是依靠女性在奔走呐喊呼吁。而女性在反对不平等的过程里,也不要简单粗暴的把运动目标弱化成反对男性,因为女性对女性的歧视同样广泛的存在。男女本是阴阳调和的产物,符合对立统一的物质发展根本规律,对立不可避免,但对立不能成为唯一选项,统一才是大势……如何统一?当平等成为人的符号,而不是性别的符号,那才是真正的平权!”
陆青芜美眸闪烁着光彩,道:“林白药,你是我遇到的支持女性追求平等权利的男生里最有见地的那一个。有些男生很尊重女性,但他不明白该怎么去做,也不知道该不该去做这件事。有些男生看似很尊重女性,其实人前人后完全两副嘴脸。你不同,从平时为人处世就能看得出来,你对女性的尊重发自内心,不,你尊重的不是女性,而是所有值得尊重的人。性别、身份、地位,无法左右你的思维逻辑,当平等成为人的符号,而不是性别的符号,说的真好,若非我不喝酒,肯定要敬你三杯最烈的酒!”
林白药笑了笑,道:“爱心协会的宗旨之一,也包含了对同学们遇到的不平等行为提供全方面的帮助。流浪狗基本得到了妥善的安置,你以后可以多做些这方面的工作,收集信息,调查取证,然后集思广益,找到最恰当的帮助对方的办法。如果需要经费,可以找太尉,可以找我,我们来解决。”
陆青芜用力的点头,面对林白药这样的男生,冰山也会融化。
“对了,你今晚来找我,总不会是和我谈这些吧?”
陆青芜这时才想起自己的目的,不好意思的垂下头,道:“我是找你问问,如果我想参股奶茶店,叶子那边会不会同意?”
林白药没想到奶茶店这么吃香,连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关注创业的陆青芜也这么积极入股,奇怪的道:“你直接问她不好吗?”
“我和叶子的关系有点微妙,你知道的。”
陆青芜清冷的眉眼间忽然浮现出莫名好看的妍色,又随之消失不见,道:“我若直接问,她肯定会拒绝的……”
所以找我出面说合?
小姑娘家家的,办事倒是挺会迂回。
林白药沉吟片刻,道:“你能投多少钱?”
“三万元吧,再多我也没有。”
陆青芜道:“这些钱是我生日或过年时攒下的,放着也没什么用。前段时间听叶子提起过,说想要扩张奶茶店规模,需要大量资金……林白药,我知道三万元杯水车薪,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好歹也能应个急……”
林白药明白了,陆青芜不是想参股赚钱,而是以为叶素商缺钱,拿自己的私房钱来赞助。
这可真是对着公牛喝牛奶,不管结果硬是嘬啊,明明两人不对付,你先是跑到奶茶店打工帮忙,这会又主动掏钱帮忙,咋滴?
想通过展现你的博大胸怀羞死她吗?
还是盯上了大行之后的谥号“仁宗”?
“陆青芜,你家里开银行的吗?单单生日和压岁钱就能攒三万?”
林白药调侃道。
陆青芜却脸色微变,似乎不想谈家里的事,道:“你能帮我和叶子说说吗?股份随便给点就成,百分之一,百分之二无所谓的。”
林白药无奈道:“你还是学法的,正规公司有这么瞎胡闹的吗?如果你拿钱入股,就按出资比例占股分红。这样吧,我现在也不敢给你打包票,等我明天见到叶子探探她的口风再说。”
“谢谢!”
目送陆青芜远去,林白药挠了挠头,好像和叶素商认识后,这女孩总有点怪怪的感觉,至于哪里怪,又说不上来。
回到宿舍,集体学习宣告尾声,不知谁提议,烈焰焚身的众人端着盆跑到水房去洗冷水澡。
林白药被裹挟同去。
因为不知哪个缺德冒烟的货喊了句“不敢洗冷水澡的不是男人”,在男人的世界里,会有很多奇葩的行为,比如一个人喊走不走,立马会跟一群人,谁也不知道走哪去。比如会进行一些特幼稚的比赛,只因对方说你要是做到了,我承认你厉害。
再比如这次,把“不敢”上升到“不男人”的地步,那就拼死也得一搏了,唯有如此,才能在名字前面加上“王”姓。
十几个大男人洗冷水澡的场面就不多说了,那不是洗澡,是泼水节。结果就是,第二天醒来,林白药可耻的感冒了。
迷迷瞪瞪的时候,接到了楚刚从东江打来的电话,说起正在招标中的示范性电子产业园某个基建项目,被隆越集团旗下的建筑公司给强势截胡,林白药垂死病中惊坐起,后心发了汗,顿时恢复了精力和状态,道:“我立刻回去,你去找乔延年,这个标不能开,宣布流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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