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陛下呷着茶水,淡然问道:“此间皆是帝国之砥柱,赵国公有什么话便请直言无妨,兜兜转转有什么意思?你便直言稚奴适合去哪个衙门,然后朕与诸位爱卿考量一番即可,行,就让稚奴过去,不行,那便就此作罢。”
他有些着恼,这长孙无忌怎的年纪愈大愈墨迹,东拉西扯显摆你很有能耐吗?就这么点事儿干脆一点说出来就完了,非得云山雾罩彰显你的高深莫测,简直不知所谓。
长孙无忌也意识到了李二陛下的不悦,赶紧说道:“以老臣之见,不若将晋王调去兵部,正好兵部如今尚书职位空闲,可敕封晋王检校兵部尚书之职,节制兵部上下。”
此言一出,李绩等人尽皆浑身一震。
娘咧!
这个好狐狸,居然将主意打到兵部去了?那可是太子最坚实的根基啊!若是任由晋王到了兵部搅风搅雨,对太子声誉的打击简直无法估测!
李绩再也不复以往作壁上观、明哲保身的形象,立即出声道:“兵部怎的就没有尚书了?越国公虽然被停职,可兵部尚书的官衔却并未虢夺,赵国公此言有失稳妥。”
长孙无忌作恍然状:“哎呦,某还真是上了年纪,记性差了好多,居然忘了这茬儿……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不是已经停职了嘛?兵部依旧群龙无首,并不妨碍晋王节制兵部。”
李绩明白,长孙无忌敢于提出这样的建议,显然是得到了陛下首肯的。
他心中焦急,看看左右,萧瑀老神在在神游物外,刘洎、马周虽然立场上侧重于太子,但更加倾向于向陛下尽忠,既然陛下有意让晋王调入兵部,那么他们绝对不会公开反对。
只得说道:“陛下三思!明年开春,辽东大军就要开拔,陛下亦将御驾亲征高句丽,今年冬天乃是重中之重,各种粮秣军械的运输、兵员的调派,任务繁重时不我待,岂能当做晋王殿下的磨刀石?一旦有所闪失,连累到明年春天的战事,这个责任谁也背负不起。”
见到李绩将东征拿出来说事儿,长孙无忌也害怕李二陛下心志动摇,毕竟东征乃是李二陛下心头的头等大事,绝对不容许出现一丝一毫的意外。
“英国公有些危言耸听了吧?如今房俊停职,更是随同魏王殿下远去江南,兵部只是由一个左侍郎掌管部务。这等情况下若是能够做到运转顺畅、无所失误,为何晋王调入兵部就会误了大事?兵部自有规矩,只需按图索骥、萧规曹随,即便是晋王入主,亦绝无差池。”
李绩心急,张口道:“陛下……”
话未说出,便被李二陛下抬手制止。
李二陛下放下茶杯,瞅了李绩一眼,缓缓说道:“这江山是朕与诸位爱卿九死一生打下来的,将来朕万年之后,诸位爱卿亦有寿终正寝之时,这江山由谁来掌控?还是得靠着太子与诸位亲王精诚团结,才能守得住这份家业,甚至更进一步。”
他又看着萧瑀、刘洎、马周等人,续道:“先前英国公谏言太子入主民部,实施改革,朕已经允诺。如今赵国公谏言晋王入主兵部学习部务,施展所长,朕认为也并无不妥。年青人嘛,总归是要给他们机会去磨砺一番,将来方能堪当大任。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李绩闭上嘴巴。
这位皇帝简直就是耍无赖,明摆着是拿太子入主民部这件事儿来要挟,当初你谏言太子入主民部,朕可是一声未吭便答允下来,怎地眼下朕要将晋王调去兵部,你便推三阻四?有来有往才是礼数,有来无回就不合规矩了……
萧瑀、刘洎、马周三人并未如李绩所想那样立即赞同,而是集体沉默。
他们都算是太子亲近之人,明里暗里都曾表态支持太子,如今李二陛下明目张胆的偏袒晋王,若是他们一言不发便予以赞同,往后如何面对太子?
哪怕明知此乃李二陛下之意志,绝对不可违逆,也要以沉默来表述自己的立场。
你是皇帝你说了算,但是我要有自己的态度……
李二陛下扫视一周,看着诸位大臣的神色,也能够猜到他们心中所想,觉得自己也的确是有点强人所难,想了想,一字字补充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这话就严重了。
朕看好晋王,所以推出晋王让他与太子竞争,心里也更宠爱晋王,此乃朝野尽知之事,这一次算是偏袒晋王,朕心里清楚。但是仅此一次,自今而后,全凭晋王只能与太子争夺储君之位,朕也绝对不会再做出此等偏袒之行为。
江山社稷是皇帝的,选择哪一个继承人,自然也是皇帝乾纲独断,大臣们可以建议,却绝无理由强行推翻。
李二陛下能够说出这一句“下不为例”,等同于给了大家一个承诺,谁若是继续不给面子,那可就别管他翻脸发飙……
李绩赶紧说道:“陛下乾纲独断,微臣无有不从。”
萧瑀等人也不敢再矜持了,齐声道:“陛下乾纲独断,臣等无有不从。”
他们也没办法。
首先,今日李二陛下显然是铁了心要将晋王调去兵部,为此甚至不惜与长孙无忌暗中串联,谁若是头铁继续反对,就得做好承受李二陛下滔天怒火的准备。
再则,目前太子的不利之处,不在于晋王到底有多少才华,而是在于李二陛下一以贯之的偏袒。身为父母总归是要对儿子们有厚有薄、有远有近,一只手伸出来无根手指头还不一齐呢,哪里有什么一碗水端平?
如果李二陛下当真能够说到做到,从此之后在这两为殿下的争夺当中处于一个公平的地位,不拉偏架、不偏袒晋王,那么对于太子来说甚至算得上一个很好的形势……
至于兵部这个太子的根基是否会被晋王拉拢过去,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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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神龙殿出来,李绩阴沉着脸冲着几位同僚一拱手,便一个人当先而行,疾步出了太极宫。
之后也没有避开任何人,更为乘坐马车,就这么步行着顺着天街向东而行,光明正大的来到东宫觐见太子李承乾。
他并非以这种方式向李二陛下表达自己的不满,而是要借此向那些忠于太子的官员展现自立的立场,稳定那些人的军心士气。
时至今日,储位之争已经不是应该如何站队的问题,队伍其实早就站好了,只是李绩这人素来谋定后动、行事低调的缘故,不愿意大摇大摆的力挺太子使得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当关陇贵族整体站在晋王身后的那一刻起,他以及他身后的山东世家,已经再无退路。
而这一切,或许也正是李二陛下借由储位之争而达到的世家门阀相互攻讦、彼此残杀的一个杀招……
李承乾闻听内侍来报,说李绩登门觐见,赶紧命内侍将李绩带过来,自己则亲自迎出书房,远远的便施行大礼,将李绩迎入书房之内。
内侍奉上香茗,躬身推出,顺手掩好了房门站在门外,谨防有人就近窃听。
书房内,李绩将刚刚神龙殿上发生的一切如实告知,无一言一字隐瞒,当然也并未掺杂自己的主观意见,只是就事论事,阐述事实。
李承乾默默听完,一言不发,神情有些落寞。
半晌,方才幽幽一叹,苦笑道:“孤虽然贵为太子,但是有些时候却宁愿生在诸位兄弟之后。”
老儿子大孙子,老一辈的命根子。
不仅寻常人家如此,世家门阀也是一样,对于幼子总是有诸多偏爱,这是没法子的事。
可即便如此,自己的父亲如此偏袒自己的兄弟,让李承乾依旧心中酸涩,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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