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回海境,昭阳山城。
金红日光在重重叠叠的云层之间洒落下来,辰时初至,大日初升,就连古老的城墙都浸染了几分朝阳的金色。
“含袖上师,该用膳了。”
巍峨楼阁的月台之上,足足数十道丰盛羹肴被一些身着轻纱的妙龄侍女陆陆续续端了上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微微佝偻着身子,神情恭敬地望着坐于上首的清秀少年。
那少年上师平淡地应了一声,轻挥袍袖,示意中年男子退下。
中年男子再次行了一礼,随即便转身走下月台,退至了一旁。
那些妙龄侍女站在桌案之侧,有手持绢布者,有端着羹汤者,有持箸侍候者,这些侍女无一例外,望向少年上师的目光之中皆是满满的敬畏。
在这应霞城之中,除却统摄应霞的流光上真之外,便数眼前的少年上师最为尊贵,如今其已经有了初步燃起心火之象,无论是各地的“苗子”,还是四大门派的诸多上师,对于含袖上师这里皆是不敢有半分不敬。
少年上师在侍女手中取过银箸,面无表情地夹起少许菜肴,轻轻放入口中,目光深处却蕴藏着旁人不得而知的茫然。
距离燃起心火愈近,他便愈加察觉到那种毫无来由的心悸之感。
仿佛自己一旦真正燃起心火,便会触碰到一些极为可怕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对于此刻的自己而言,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面对的恐怖之物。
勉强吃了几口菜肴,含袖这里的心绪却是愈加烦躁,放下手中的银箸,道:“撤下去罢。”
那些侍女仿佛对此情景见怪不怪,皆是一言不发地端起那些菜肴,陆陆续续地撤了下去。
“含袖上师正在用膳,你老人家还是过会儿再来罢。”
中年管家的声音传了上来,含袖皱了皱眉头,道:“谁在喧哗?”
那管家顾不得应对来客,急忙转身走上月台,赔着笑道:“启禀上师,大牛上师前来谒见。”
一旁的那些侍女听到“大牛上师”几个字,皆是悄悄地掩面而笑,显然对于此人并不陌生。
含袖叹了口气,道:“让他上来罢。”
中年管家忙不迭地应道:“我晓得了。”
随即便转过身去,朝着下方的侍卫高声吩咐道,“有请大牛上师!”
数息之后,一个身着绸缎长袍的中年武者便在侍卫的引领下大步走上了月台。
含袖指了指一旁的座位,道:“刘叔,坐罢。”
刘大牛憨憨笑了笑,也不客气,一屁股便坐了下来,道:“含袖,上次你给我的那些‘蕴灵石’,我已经用完了,此番前来,是想再跟你讨要一些。”
含袖看了一眼身旁的中年管家,道:“去取十块‘蕴灵石’来。”
那中年管家应了一声,刚要离开,旁边的刘大牛便讪讪开口道:“前不久,小柱子也踏入了虚火之境,所以十块‘蕴灵石’或许有些不够……”
闻听此言,中年管家站住了脚步,目光望向了坐于上首的含袖。
含袖看着刘大牛有些难以言喻的脸色,道:“取三十块‘蕴灵石’来。”
中年管家面有难色,道:“含袖上师,流光上真每月拨给府中的份额,也才只有二十块‘蕴灵石’……”
“听不到我的话么,”含袖语气微冷,“即刻去取。”
管家闭上了嘴,再不多言,径直退了下去。
刘大牛即便脸皮再厚,此时也察觉到了此间气氛的怪异,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得在难捱的沉默之中呆坐,不曾开口说半句话。
含袖望着眼前的虚火上师,在他身上再也找不到半分当年那个坚毅猎户的影子。
在度日如年的沉默之间,中年管家终于捧着一个盒子走上了月台,放在了刘大牛身旁,转身朝着含袖道:“上师,三十块‘蕴灵石’已经取来。”
刘大牛仿佛终于松了一口气,眼巴巴的目光望向了坐于上首的含袖。
含袖轻声道:“刘叔,这些‘蕴灵石’且拿去用,柱子哥初入虚火之境,还需多番前往昭阳梦阵奠基才是。”
仿佛得了圣旨一般,刘大牛飞也似地把那木盒取在手中,笑道:“含袖,此番倒是要多谢你了。”
“刘叔无需如此,”含袖并未太过在意此事,而是话头一转,提起了另外一件事,“前时劳烦刘叔代我前去镇邪门一趟的事,不知如何了?”
刘大牛愣了一愣,仿佛刚刚才想起此事,面露自责道:“你看我这脑子,这段时间一直在忙柱子虚火的事,竟然把这事给忘在了脑后!”
含袖叹了口气,道:“无碍,我另外找人前去罢,若不是流光上真令我燃起心火之前不得离开此处,之前我也不会劳烦刘叔。”
刘大牛神情愈加讪然,如坐针毡,再也不愿在此处待下去,开口道:“如此甚好,我先去了。”
含袖颔首道:“刘叔且去罢。”
此言入耳,刘大牛便逃也似地走下月台,离开了此处楼阁。
一旁侍立的中年管家面露愤恨之色,望着刘大牛离开之处,咬牙道:“这厮忒地不知好歹!上师待他这般好,这厮却一直都在上师身上无止尽的索取!”
含袖摆了摆手,道:“随着时光变迁,每个人都会改变,世间诸事没有任何例外,此乃人之常情,无需太过苛责。”
“上师实在是菩萨心肠,此等仁恕怀德之心可感天地,令我等不胜钦服。”
中年管家连连应是,一顿拍马之词连贯无比地奉了上来。
含袖有些烦躁地站起身来,道:“都退下罢。”
数息之后,月台之上便只余了身形单薄的少年上师,所有的侍人皆是退了下去。
“其实以我的灵机参悟,早就可以真正燃起心火,只是我始终都不敢迈出这一步……”
“到底会发生什么恐怖之事……”
含袖眉头紧皱,抬首望着高天重云之上的金红大日,焦躁的心绪没有半分缓解。
悄无声息地,一个身着妆红裙裾的绝美少女缓步而出,行至了含袖身侧,轻声道:“你在等什么?”
含袖侧过头去,望着红裙少女那沉鱼落雁的白皙侧脸,明明近在咫尺的人儿,却仿佛距离自己无尽遥远的时空,可望而不可及。
那红裙少女见他不语,转过身来,随着微风扬起,一缕乌黑的发丝噙在嫣红的唇角,轻笑道:“快些燃起心火罢,莫要再犹豫了。”
含袖用力咬了咬牙,道:“我知道,你与你背后的人都在等,等我燃起心火,等待我彻底陷入那不可知的恐惧,这不公平……”
红裙少女美眸流转,落在了含袖的脸上,道:“世间诸事,哪有甚么公平可言,若是不曾燃起心火,你的寿元便只剩了一百余年,区区一百余年,我可以等,而你……别无选择。”
含袖恨恨地望着她,心神深处却涌起阵阵绝望至极的无力之感。
即便自己早已成了虚火上师,可却依旧有着寿元的桎梏,只有真正燃起心火,才能增寿四百年,似流光上真一般久视长生。
可是心神最深处的悸动却告诉自己,一旦燃起心火,等待自己的将是万劫不复般的大恐怖。
“一百余年……那你便等罢!”
含袖咬牙道。
“那便等,等到你寿尽之时,迫不得已地燃起心火,想想也很是有趣。”
红裙少女勾唇轻笑,望向含袖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蝼蚁,其中尽是淡漠与疏离。
嫣红光芒四散而去,含袖在恍惚之中回过神来,身旁的绝美少女已经离开,口鼻之间只余了少女那好闻的发香。
倾慕、愤恨、疑惑、不解……诸多烦杂的心绪交织在一处,使得含袖这里对那红裙少女愈加怨恨。
其怔怔地望着逐渐消散的嫣红光点,心绪已是复杂至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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