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忆婷在晚八点还差二十分,便来到了酒店客房。按了好久门铃,史东亮才从美梦中醒来。朱忆婷说:“还在睡啊?我先陪你去吃点东西,再到外面散散心。”
史东亮打着哈欠,揉着眼睛说:“什么时候了?还早吧?”
白色的“宝马”载着两人先去了一处市政广场,她们走下车来,一边散步一边继续聊着。后来,车子又进了一家专业保龄球馆。史东亮从来没有玩过这玩意儿,而朱忆婷每一个动作,每一种姿态,都好像是一个专业的运动员。朱忆婷手把手教他如何掷球,如何掌握旋转的角度,但史东亮手脚笨拙,总打高分不出来。朱忆婷笑着说:“看你笨得,当年上体育课你教我做三步上篮的动作,我可是很快便学会了。”
史东亮没料到她多年之后,还能清楚的记起这些陈年旧事,便十分兴奋地说:“我还教过你修自行车呢,在路上链条脱落了,总是我给你重新装好,不过现在你再也不会骑了。”
朱忆婷听后认真沉思了一会说:“现在若再给我一辆自行车,我照样能骑得飞快,只是不知道今后还会不会有这样的日子。”
她们直到午夜时分,才重新回到酒店。两人在客房里继续漫无目的地聊着,每次说到精彩处,必定有另一人会尽快补充完整的细节,仿佛那些如烟的岁月就刚刚发生在昨天。朱忆婷要走的时候,史东亮问她:“你住哪里?”
朱忆婷在门口和他挥挥手,甜甜地笑着说:“就住在你的隔壁啊!”
这是一个双方都无眠的晚上。朱忆婷自从跟着母亲来到海南后,在那所不知名的大学里渡过一年,再跟着朱任培在商圈里闯荡也有多年了。这些年来,她一直都是寂寞的。她后来才知道,“亚晨集团”名声卓著,朱任培家产丰厚,其实在后面支撑着的都是可以判刑杀头的买卖――骗取国家出口退税和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朱任培驱使她在道明开设的那家“忆嘉医疗设备制造有限公司”,也只是他借机骗取国家出口退税的一个工具,她为他在海关报关时,提供生产厂商的出口货物增值税专用发票。她这边开出的销售额越多,朱任培那家有自营进出口权的公司里,骗取的出口退税金额也越多。虽然她那家工厂每年也能生产出五六百万元的产值,厂房规模、生产设备都很齐备,工人也有二百多人,但那里赚取的利润只有骗取出口退税利润的千分之一。前两年,她们还在道明成立了像“瑞祥”、“新柏”等等许多小公司,但这些公司都是无固定经营场所、主营业务、法人代表的“三无公司”。公司经营的品种五花八门,门类齐全,应有尽有。他们在领取经营执照和取得一般纳税人的资格后,便疯狂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按价税金额比例倒卖售出。去年,她们的这些公司被道明市公安局经侦部门调查后,很快便申请了注销,业务也停止了,法人代表也大多回到了海南或到外地避风,公安机关一时再也找不出她们幕后交易的证据。
因为道明一直风声很紧,朱任培后来便嘱托她将那些公司重新开到夏门去,她们的“鹏洋”公司也是虚开增值税发票的一个据点,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们在夏门将接着开很多这样的公司。
朱任培之所有要求她在道明开设“忆嘉”公司,另一个作用便是想找一个据点,近距离指挥和监管这些分公司的活动。这些分公司的头目虽也是朱任培的亲信,但都是极富心机,暗地里隐藏转移钱款是常有的事情。她现在想起在去年除夕之夜,在云亚“虹雨湖”八号别墅里,原“瑞祥”公司经理马辉盗取她那些秘密账本借以要挟钱财,就心有余悸。
马辉是海南崖城县黎塘镇人,原是一个开翻斗车、拉沙石的个体司机,朱任培当年在海南靠做房地产发家时,马辉便在施工场地上和他相识。他那时已是一个有多台运输车辆的小私营业主了。朱任培见他脑子精办事快捷,又有手段,便慢慢招录他进了房地产公司,分管一些施工项目,一直跟着他后来去了深圳。朱任培在深圳成立“亚晨集团”后,马辉也是他比较相信和重用的人之一。朱任培对他一向不错,但马辉此人生性贪婪,欲壑难填,在跟着朱忆婷去道明做了“瑞祥”公司的经理后,又变着法子千方百计地侵占钱款。在一次倒卖一笔增值税专用发票的大买卖中,为了十多万元的分赃款和朱忆婷闹翻了,朱忆婷一气之下,征得父亲同意便将他辞退了。马辉便一直怀恨在心,前年除夕晚上他潜回海南后,趁朱忆婷海南云亚的“虹雨湖”八号别墅里年三十晚上人迹冷清,他从围墙翻入,再攀援排水管进入书房,企图找到朱忆婷记录有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资料的那个秘密账本,借以挟迫勒索她们的钱财。不料当晚道明制药厂的林慕寒教授也正好来海南出差住进了那栋别墅,从而造成了那个晚上一连串罪责层出不穷、枝节接连旁生的错误。
朱忆婷心里很清楚,这些犯罪行为一旦东窗事发之后,等待她们父女俩的将是什么。但她自从跟着朱任培上了这条船之后,已经再难退出了。她的亲父在玉源那次矿井崩塌事故中牺牲了,母亲又只能靠常年的血液透析来维持生命,如果她离开朱任培,母亲每年需要的几十万元医疗费用便没了着落。这些年来,她也习惯了开名车住豪宅,进高级酒店买名牌佩饰,能一掷千金而眼皮不眨的优越日子。而如果他离开了朱任培,这些生活也将随即离她远去。她常常在半夜里被一连串的恶梦惊醒,总担心着那声凄厉的警笛越鸣越近,许多夜深人静的午夜,她拥着一床薄被一直坐到天明。她再也不想过这种倍受折磨的日子了,可现实又不得不使她一次次屈从。
她这些年来的情感生活也一直是空白的。在旁人眼里,她是一个尊贵高雅的富家小姐,可她自从走上这条路之后,她选择男人的圈子便变得越来越狭小。朱任培虽然从来不干涉她的个人生活,但对生活在她身边的人却全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他对她许诺,再干几年便带着她和她的母亲一起到国外生活,她现在唯一对生活的期望,也就寄托在这一根线上了。
这些年来,她自然也经常回忆起在陕西玉源煤矿里的那些日子,回忆起史东亮来。在那段漫长年少无知的岁月里,她对史东亮的记忆一直是最深刻的,史东亮一直是她的保护神,是一束永远也难以磨灭的光亮。而现在,史东亮终于在她身边重新出现了,她相信史东亮会永远做她躯体和精神上的保护神,她想将那段难忘和美丽的故事完美无缺地延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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