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是中国腹地的水陆交通枢纽,云菲从京九线北上,第二天清晨便抵达了这座中国中部地区最繁华的都市。她从华中理工大学宽阔的校门走进去之后,直接找到了学校的人事处办公室。接待她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小姑娘,云菲阐明了情况之后,那位小姑娘的回答却又使她重新犯难起来。原来周老师已有三四年没在校里任教了,他在几年前便办了停薪留职,一直在外面闯荡,这次回来也没有来过校里,学校对他在外面的所作所为当然更无从问津。在云菲的再三要求之下,那位小姑娘最后还是翻出了周老师的在校档案,云菲抄下了他家的地址电话。
周老师的家住在武汉市江汉区,和校园这边隔着一条长江。云菲出了校门之后,直接打电话到了他的家里。接电话的是周老师的父亲,电话那头说他的儿子早在一个多月前便回来了,现在和原来几位旧友办着一家药品包装厂,工厂地址在汉阳大道七里庙那一块,并告知了周老师现在的手机号码。
云菲感谢了他的父亲之后,又接着拨打了那个手机号码。手机通了,云菲一报出名字,那边便认知出了她。在道明药厂工作过的人,无人不晓古望曙有一个做警察的女儿,周老师在道明药厂工作了那么多年,对云菲自然有过印象。他立即询问云菲有什么事情。云菲说,我现在正身处武汉,关于史东亮案发前后还有一些细小枝节,想找你当面谈谈。周老师自然不知道在他走后,史东亮的案子在道明药厂造成了那样大的波澜,云菲又是警察身份,所以他便要求云菲直接去工厂里找他。
周老师的药品包装厂是租了一个旧橡胶厂的仓库改建而成的,专门生产高密度聚乙稀药瓶和瓶盖。在工厂二楼办公室,云菲终于和他见了面。云菲和史东亮的关系,周老师原来在道明工作时自然也有些耳闻。但自从史东亮来了科研所上班后,对他在科研所的领头地位造成了不小的冲击,所以他对史东亮的个人看法反应在心理态势上,自然还是有些旧怨情结。加上史东亮后来和药厂领导方面的多次争吵相互仇恨,一把火烧光了科研楼之后,周老师便和厂里的其它人一样对他产生了疑问,只能叹其不争哀其不幸,自断生路。
周老师起先认为,云菲作为道明市公安局办案干警现在来找他谈话,是她正常的工作范畴。但接下来云菲的一番详细讲解,却使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面前的这个漂亮女警察,原是要为史东亮翻案专程而来的!弄不好他也要被牵涉进入这个扑朔迷离的案子!
云菲说:
“史东亮被法院二审判为十五年的有期徒刑之后,他聘请的辩护律师经过重新分析案情,认为科研楼的火灾有属于高锰酸钾氧化分解发热自燃着火的疑点。我们已掌握了权威的证据,足以证明高锰酸钾、浓硫酸、机油三者混合之后,产生的热量和火苗是科研楼火灾的罪魁祸首。史东亮因为清洗一台粉碎机,将被使用过后的机油,还有反应间墙角一宽口玻璃容器装着的浓硫酸,倒进了装存废弃液体的橡胶桶里。我们从他的口中得知,当天晚上他将那两种物质倒入橡胶桶后,发现里面浮起来了一个用旧报纸包好的纸团。根据我和律师判断,那里面包着的必是高锰酸钾无疑。4月8日那天,只有你和吴主任去过科研楼工作,而且经过我们去药厂化学药品原料库调查,发现事发那天下午,你曾去原料库里领取了四百克的高锰酸钾,然后再返回了科研楼。因此,我们现在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那橡胶桶里用旧报纸包着的就是你领取的那一瓶高锰酸钾。我这里还有一张你在原料库签字后的领料单,你看一下。”
云菲说完从手提包里取出那一份领料单的复印件,交给了他。
周老师听完云菲的讲述后,脸上立刻掠过一丝阴沉。他只是很简单地扫视了一下那个复印件,又放回桌子上,然后低头认真回忆着什么。云菲目光炯炯地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过了许久,周老师终于说话了,语气是断续而又费经思量的。
“这张领料单是我签字领取的当然无可非议。但我那天去领取高锰酸钾是做一个正常试验用的,当时是的确已全部用光了,不可能再有剩余,这点我记得很清楚。那个试验很重要,厂里第二天就要出结果,不然我也不会在休息日去上班。它怎么会跑到橡胶桶里去呢?我用完后就将空瓶放在二楼的木架子上去了,这事就真奇怪了,你们弄错了吧?”
云菲一直很认真地注视着他神色的变化,凭着她在公安战线上的经验判断,发现他正在说谎。但她现在也没有其它办法,就能逼迫着他将真实情况一口说出来。云菲后来便只能将语气放软,言辞恳切地央求他了。
“你和史东亮也是相处一年多了的同事吧?同事之间总是有一份情谊存在的。他现在的处境需要有人来帮助他,除了我们,再没有人来替他说话了。我想每个人心灵深处都是有一份善心和良知的,你也应该是从那个年龄段上走过来的人,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你身上,那你的感觉是如何呢?难道你忍心看着一个年青人,就这样被别人一脚狠踹到黑暗深处吗?现在只能由你来帮助他了,我想将来史东亮出狱后,也一定会努力感谢你的。”
云菲的语气无比委婉和深沉,她只想让这一份缓和来打动他。
周老师听她说完后,闷着脸朝窗外望了许久,窗外是车间工人奔忙的身影和机器的轰鸣。经过一阵思索,他的脸上似乎盛满了苦衷,但他又努力地带着一份轻松和笑容对云菲说:
“对不起,古警官,这事我真的帮不上你的忙了。你现在也应该能看到我这里每日事情多如牛毛,工厂才开张不久呢,我是再无精力和时间来处理这些过去的事了,真的对不起,你们还是去其它人那里再去找找线索吧。”
说完,他便要起身走出办公室,言辞和动作显然是有了送客的意思。云菲坐了一阵,再想继续诉说争取时,周老师一边接电话,一边已走出了办公室。云菲失望之后,只好作罢。她走在外面热闹的大街上,来时的喜悦情绪统统化作了天空中淡淡的流云。她无精打采地拨打了袁超的手机,向他诉说了这边的调查彻底受阻的情况。袁超一边安慰一边叮嘱着她,实在没办法就早点回来,咱们再在其它地方多了解点情况。
云菲后来便只能再回到火车站。临上火车的那一刻,站在候车室高而宽的玻璃幕墙下面,她终于看到了自己的无奈和弱小。云菲隔着玻璃,望着这座街道宽阔高楼满布的城市,这里又留下了她遗憾和忧伤。她在心里默默地一遍遍对史东亮说:东亮,对不起了,我马上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也许真的再也没有办法能挽救你了……
躺在列车的卧铺上,云菲疲倦万分。列车的“口晃口当”声撞击着她的心脏,她的身体似乎也跟着这火车的节奏在上下摇摆晃动着。睡意迷糊间,她突然梦见了史东亮正和其它犯人一起被干警从看守所里押出来,一个个点名后,上了全幅武装森严戒备的押运车辆。车上的铁栏是那样的坚固,武警部队的冲锋枪是那样地乌黑闪亮。史东亮上了车后,他的身形却在车上向外面不停地搜寻注视着,经过一番长久的等待和守望后,他似乎再也找不回什么,他灰心地垂下头来。而这时,她突然出现了,车子却要迅疾启动了,她在后面拼命地追逐着,呼喊着他的名字,他却一点也听不到。她喊哑了,喊累了,喊痛了,前面却只有滚滚的尘土,将她彻底地淹没……
梦境终于醒了,她突感全身冰冷。列车外早已漆黑一片,铁轨两边的农舍只有偶尔还有一两间亮着灯光,淡黄淡黄的。她从卧铺上坐了起来,睡意全无。后来,她终于看到了远处的灯火通明,原来那座熟悉的城市一直在守候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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