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琢到了下午才醒过来。
醒来第一件事,便问那个孩子如何了。
孟辛如实说了。
沈琢坐在床上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下床,开始穿外裳。
“公子,大夫说了,您现在需要静养。”孟辛忙劝道:“至于夫人那边,我听说叶公子已经帮忙说了。”
“叶韶安?!”
沈琢皱了皱眉,穿衣的动作没停:“他既说了,我更应该去一趟。”
孟辛拗不过沈琢,只得将药端给他。
沈琢喝过之后,瞧着离关城门还有一段时辰,又去了那个孩子家里一趟。
那个孩子是家里的老幺,前头生了七个姐姐,才得了这个一个宝贝疙瘩,自是各种宠着,如今人没了,他娘几乎不曾哭死,而他则轮着藤条,在打跪在院中的三个小姑娘。
“让你们看着你弟弟,你们是怎么看的!他去河里游泳,你们为什么不把他叫回来!赔钱货!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们!!!”
有个小姑娘抽抽噎噎道:“我们劝了,可是他不听啊!他还咬我!”
“死丫头!你还敢顶嘴!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男人脸上怒气更盛,扬起手中的藤条,正要继续往下抽时,胳膊却动弹不得了。
“你女儿都说了,是你儿子不听劝阻,非要下河游泳,现在出事了,你冲她们撒什么气!孟辛说着,瞧见那三个小姑娘背上的伤口,握住男人胳膊的手,顿时用力了几分,那男人立刻疼的鬼哭狼嚎。
沈琢扫了一眼那三个小姑娘。
她们中,最大也不过十岁左右,最小的,只有六七岁,此时跪在那里,身子不停在抖。
沈琢眼里滑过一抹冷色。
他偏头问县丞和师爷:“我记得,遵循以往惯例,出了这种事,县衙都会给家属一笔丧葬费?!”
县丞和师爷连连点头。
上一任县令,在叶城干了二十年,同城中百姓十分熟稔,所以各项制度,也定的十分人性化,沈琢也井没有改,但今日他却道:“县衙给的这笔丧葬费,是怕家贫无法让亡人安葬,我瞧他打自己孩子十分孔武有力,想来是不需要的,他们家便不必给了。”
男人一听这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孟辛一松手,他就扑通一声跪下来,冲沈琢磕头赔罪道:“大人,小民知错了,小民以后不敢了,小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这些丫头们要养,求大人饶了小民这一次吧,小民以后再也不敢了!”
那三个小姑娘见自己的爹在给沈琢磕头,怯怯看了沈琢一眼,她们虽不明所以,但却也跟着一起磕头。
沈琢沉默片刻,冲县丞道:“若此人再打孩子,这笔钱便不给了。”
男人听到这话,忙不迭叩谢沈琢。
沈琢来这一趟,本是来安抚的,但瞧见这一幕,瞬间没心情了,说完之后,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吩咐:“孟辛,你亲自去河县一城,让他们县令滚过来。”
河县便是此次在上游开闸泄洪的所在。
按照朝廷律令,上游泄洪,要提早同下游的县衙打招呼,但他们县里井没有河县传来的文书。
孟辛应声便要去,师爷从后面急急追上来道:“沈大人,请稍等片刻。”
沈琢停下脚步,等师爷过来。
师爷先冲沈琢拱手行了个礼,而后道:“大人,此事上游没给我们通知泄洪,确实是他们的不对,但我们两县相邻,也不能因这点小事撕破脸啊!依老朽看啊……”
“一条人命在刘师爷这里算是小事?!”
沈琢打断对方的话,眼神冰冷望过来时,刘师爷吓得立刻不敢再说话了。
沈琢也没再搭理他,径自和孟辛各自去了。
沈琢到无往上时,远远就见山门口立着个人影。
走近了,瞧是戚如翡时,他瞬间加快了脚步,上前扶住戚如翡:“阿翡,你是专程来接我的么?”
“想得美!我是出来纳凉的!”
戚如翡摇了摇手中的蒲扇,目光落在沈琢脸上。
沈琢脸色苍白,唇上也没有血色,戚如翡便直接问:“受伤了?!”
沈琢愣了下。
他没想到,戚如翡竟然会主动关心他,立刻开心笑起来:“一点小伤,不碍事的。我买了梅子,走,回院子洗给你吃。”
无妄山众人,是属于靠山吃山的这一挂。
山上最不缺菌种果子,但见沈琢一脸献宝的架势,戚如翡也没拂他的好意。
回了院子之后,沈琢洗完梅子递给戚如翡之后,他便蹲在戚如翡面前,满脸慈爱将自己的掌心,贴在戚如翡隆起的肚皮上,想要感受下孩子。
可他贴了好一会儿,都没动静。
沈琢表情瞬间沮丧起来:“阿翡,我昨晚没来,孩子是不是生我的气了,不然他今天怎么不跟我打招呼了呢?!”
说来也神奇。
不知道是不是血缘关系的缘故,最近这一个月,但凡沈琢将掌心贴上来,孩子总会翻腾几下的,但这次却始终没动静。
戚如翡见沈琢一脸失落,白了他一眼,取了一块饴糖塞嘴里。
沈琢觉得,孩子可能真的生他的气了,正失魂落魄想将手抽回来时,掌心蓦的被踹了一下,沈琢唰的一下抬头,眼里都在冒星星:“阿翡,孩子跟我打招呼了,你感受到了么?!”
戚如翡垂眸看向沈琢。
见他开心的像个得到奖励的孩子一样,低低骂了声:“傻子!”
沈琢笑了笑,没反驳她的话,而是继续将掌心放在戚如翡肚子上,满脸期待道:“再踢爹爹一下。”
而腹中的孩子也十分给面子,又踹了一脚。
戚如翡靠在椅背上,看着玩的不亦乐乎的沈琢。
沈琢来叶城,不过才短短四个月而已,但他好像很快就融入到了叶城的生活,身上逐渐有了烟火气。
戚如翡突然问:“沈琢,若是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呢?!”
沈琢抚摸着戚如翡肚子的手一顿。
过了片刻,他仰头,眉眼里皆是温软的笑意:“我说过的,阿翡要是不原谅我,那我就追阿翡一辈子。”
戚如翡问:“那我们一辈子就像现在这样?”
沈琢认真想了想:“若是阿翡想这样,也可以。”
从前,沈琢一直想着,想以夫妻之名和戚如翡在一起。
但经过这么多事情之后,他已经释然了,对他来说,只要戚如翡和孩子在,是不是夫妻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只要戚如翡开心就好了。
“那我们的孩子呢?!以后也让他继续当土匪吗?!”
“当然……”沈琢话说到一半,立刻道:“当然是看他自己了。”
戚如翡:“?!”
不过戚如翡说到这事,倒让沈琢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来。
他问:“阿翡,你当真想将孩子生在无妄山上么?!”
戚如翡故意气他:“不生在这儿,我还能生在哪儿?”
“其实,我想让你下山去生的,山下稳婆大夫都比山上方便,而且你生产时,我也能及时在你身边。”沈琢说完,又生怕戚如翡生气似的,立刻道:“当然我是这么想的,但是若你想在山上生,也可以。我已经将稳婆大夫找好了,我听说有的人会提前生产,所以我这几日就让他们上山来候着。”
戚如翡听沈琢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深吸一口气,问:“沈琢,你以后还会骗我吗?!”
沈琢立刻给了答案:“不会了!我发誓!”
骗一次,几乎折腾了他大半条命。
从今以后,他只想他们一家三口好好的。
戚如翡听到他这么说,慢慢点了点头,而后一言不发,站起来往柜子旁走。
走了几步,见沈琢没跟上来,戚如翡当即转头,没好气道:“你还傻站在哪儿干什么?!还不赶紧过来帮忙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沈琢一时没反应过来。
戚如翡立刻扶腰怒骂:“合着你刚才说,想让我下山生产是诓我的?!”
“不是不是不是!”
沈琢这才回过神来,欣喜若狂奔过去,扶住戚如翡:“阿翡你坐着指挥就好了,你说要带什么,全都包在我身上!!!”
没过半个时辰,无妄山上的人全都知道了,戚如翡和沈琢和好了,井且明日要跟沈琢下山了,众人高兴的就差没放鞭炮了,而这些人,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常胜了。
他将自己所有的钱,全压在了沈琢能追回戚如翡上,现在戚如翡答应跟沈琢下山了,就意味着他能赚到一大笔银子了,他自然是最高兴的那个人了!!!
第二天,戚如翡和沈琢下山时,常胜以送戚如翡为由,跟着戚如翡一起下山,将她送到县衙里安顿下来,说让银霜留下来照顾戚如翡,自己便走了。
而沈琢因为接了戚如翡回来,便也不打算出门了,想好好陪陪戚如翡,可偏生有衙役来说,昨日死的那个孩子的母亲疯魔了,提刀去找带他儿子去河边的孩子报仇去了,这种情况,沈琢身为县令,不得不去。
戚如翡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你去忙你的,我跟银霜上街逛逛去。”
“可是阿翡你这……”
戚如翡一个眼神过来,沈琢立刻闭嘴了,只得匆匆交代几句,便走了。
而沈琢前脚刚走,后脚戚如翡和银霜,就目标明确往赌坊去。
戚如翡人虽然一直没下山,但她也让银霜帮他押了银子,今天沈琢带她回城,胜负已定,她也该来收银子了。
结果她们俩刚到赌坊门口,正好遇见了满面红光的常胜。
常胜一见戚如翡,当即拔腿就跑,戚如翡本想去追,但考虑到银子重要,便先带银霜去了赌坊。
叶城没有人不认识戚如翡。
她一进来,闹哄哄的赌坊顿时鸦雀无声,原本挤在一起的人,瞬间给让开一条道,以确保戚如翡能畅通无阻到兑钱的柜台前。
赌坊老板看到戚如翡,顿时两股战战,几欲先走,他生怕戚如翡是知道,他们私下拿她和沈琢做赌注,是来砸场子的。
可谁曾想,戚如翡将一把竹签子扔在台子上,言简意赅扔下两个字:“兑钱!”
所有人都被整懵了。
还是赌坊老板最先反应过来,戚如翡扔的竹签子,是他赌坊下赔付赌的凭证,可戚如翡拿了这么多来,若是按照一赔十来赔,这得赔多少钱啊!而且——
“二当家的,你这有作弊嫌疑啊!”
戚如翡一拍桌子,怒道:“放你娘的狗屁!你那只眼睛看我作弊了?!”
“这这这……”掌柜的抖若鹌鹑:“这什么时候原谅沈大人,不全凭你一句话么?你这还、还不叫作弊么?!”
“你……”
戚如翡一拍桌子,正想要反驳对方时,肚子猛地缩了一下,而后身下猛地涌出一股热流,先前不甚明显的疼痛顿时加重了。
银霜瞧见戚如翡脸色不对,忙道:“二当家的,你怎么了?!”
周围人也惊呼起来。
赌坊里也有妇人,瞧见戚如翡这架势,有人喊了声:“不好!二当家怕是要生了!”
一时间,赌坊里的男的,顿时齐齐往后退了数步,几个妇人们则快步上前,帮忙搀扶着戚如翡,一面喊人去雇车,一面喊人去找沈琢。
而此时,沈琢刚将孩子救下来。
他眼神阴鸷,望着跌坐在地上的妇人,正要说话时,有呼声由远而近过来:“沈沈沈大人!你媳妇儿要生了!”
沈琢一听这话,脸色立刻变了。
他一把揪住来报信的人,问清楚戚如翡是被送回县衙后,当即朝县衙狂奔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包子出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