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琢步履匆促往祠堂去。
戚如翡本不打算去,可祁明月不由分说,就将她拉着了。
他们过去时,正好在祠堂门口碰见沈瑜。
瞧沈瑜那样子,像也是听到消息赶过来的。
沈琢和沈瑜打头往里进。
刚走进院中,就听到祠堂内,传来魏晚若的尖叫声:“沈勉之,陛下知道,你把她的牌位放在沈家祠堂吗?!”
众人齐齐惊了下。
魏晚若声音一贯温柔,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她这么尖锐。
祠堂内,沈勉之立在烛火旁,眼里皆是冷漠。
听到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他朝魏晚若伸手,冷冷道:“把她的牌位还给我!”
魏晚若嫁进相府二十年。
在沈勉之面前,她一贯都是温柔乖顺的,这是她第一次忤逆沈勉之。
“我可以还给你!但是,”魏晚若死死抱着怀中的牌位,像是溺水之人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整个人都在发抖:“你得当着沈家列祖列宗的面,告诉我,沈琢究竟是不是你的儿子?!”
什么叫沈琢究竟是不是沈勉之的儿子?!
沈琢不是沈勉之的儿子,还能是谁的儿子?!
除了沈琢之外,剩余三人,齐齐将目光落在沈勉之身上。
沈勉之似是从宫中才回来,一身官袍还未换下。
他立在烛火旁,向来喜怒不显的脸上,此时戾气丛生:“我看你是得失心疯了!我最后再说一遍,把阿离的牌位给我!”
沈瑜觉得头都大了。
他不明白,好端端的,魏晚若怎么突然说这话!
但见沈勉之动怒了,沈瑜当即便劝道:“娘,有话好好说,您先把姜夫人的牌位放下!”
“你别过来!”
魏晚若尖叫一声,骤然把姜离的牌位举了起来。
沈瑜吓得瞬间不敢动了,沈勉之脸瞬间冷成了冰渣子。
“你告诉我,沈琢是不是你儿子!”魏晚若只盯着沈勉之,含泪质问:“姜离与你成婚,是在永安二月初八,而沈琢是当年十月十三出生的,但你对外宣称他是十一月十三出生的,是不是?”
当年姜离生沈琢时,魏晚若已经嫁进相府了。
但因姜离畏寒,一到秋末初冬她就会往城外的庄子小住,去那里泡汤浴。
沈琢出生那年,姜离十月初便去了。
她在庄子中住了小两个月,直到那年的十一月十四,沈勉之回府告诉魏晚若,姜离于前一天,在庄子中早产诞下相府长子,让魏晚若准备筹备沈琢的满月宴。
这些事,都是沈勉之亲口说的。
所以,魏晚若从来没怀疑过其中有假,直到前几日,她收到了一封密信。
密信上说,沈琢并非是沈勉之之子,并一些其他的事。
所以今晨,魏晚若借去庄子上查账之名,找到了庄子上的几位老人,其中有一个,是当年为姜离接生的稳婆。
从稳婆口中,魏晚若才知道,姜离的产期是十月十三。
而姜离是二月嫁进相府的,在十月的时候,她不可能能生下沈琢,只可能是她在嫁给沈勉之之前,就已经与人有了首尾。
而显然,沈勉之对此事是知情的。
不但知情,他甚至还在暗中帮姜离隐瞒这件事,他们把她当傻子一样蒙在鼓里。
沈勉之伸出去的手,倏忽间握成拳。
他没答话,而是看向沈琢。
沈琢视而不见。
他只径自朝魏晚若走过去,冷冷道:“把我娘的牌位还给我!”
现在姜离的牌位,就是魏晚若最后的依仗了。
她不断往后退,并威胁道:“你别过来,你要是再过来,我就摔……”
魏晚若话没说完,只觉膝盖骤然一软。
她身体不受控往下跪,却被人一把拽住胳膊,朝前一推,魏晚若跌进沈瑜怀中时,姜离的牌位也被人抽走了。
“你还给我,你……”
魏晚若想重新将牌位抢回来,却被沈瑜一把拽住:“娘,您别闹了,姜夫人已经离世多年了,您又何必搅的她在九泉之下不得安息呢?!”
“我搅的她在九泉之下不得安息?!”
魏晚若一把推开沈瑜,指着姜离的牌位,高声怒道:“明明是她,她都死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是不肯让我好过!!!”
这些年,外人看着魏晚若是风光无限的相府夫人。
可却无人知道,她是将所有的苦楚,全都咽进了自己的肚子里。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所以她不后悔,也能坚持走下去。
直到,查到沈琢非沈勉之亲子时,魏晚若所有的隐忍,在这一刻,悉数崩盘了。
“我嫁入相府二十年,上孝敬长辈,下管束阿瑜,将府里打理的井井有条,可是沈勉之,这些年,你可曾有正眼瞧过我一眼?!”
魏晚若声泪俱下质问。
情窦初开时,她也曾想过,日后要嫁个对她关怀备至,与她举案齐眉的郎君。
可是后来,未婚夫变心,娶了别的贵女,她才知道,真心在权势面前,压根不值一提,所以她擦干眼泪,进了相府。
这条路是她选的。
她不后悔,让她心寒的是,沈勉之这些年对她的漠视。
魏晚若看着,沈勉之从沈琢手上,接过姜离的牌位,素来冷漠疏离的脸,却难得有了紧张之色。
待确定牌位并没有被磕到碰到,沈勉之才将其小心重新放了上去。
而后,他转过头,眉眼冷漠看向魏晚若,话里皆是厌恶:“当年你自荐枕席想在相府求得一身之处,我成全了你,让你做了相府的平妻,你有什么资格不满的?”
戚如翡他们三个表情都要裂开了。
关于魏晚若当年怎么进的相府,当初夏迎芷在的时候,沈琢曾为魏晚若说过话,可今天沈勉之又说,魏晚若当年是靠自荐枕席入的相府!
这事若是当段子听,沈瑜第一个要鼓掌。
可现在,‘段子里’的女主角是他娘,沈瑜整个人瞬间不好了,他下意识去看沈琢。
上次,沈琢不是这么说的!
沈琢立在供桌前。
他背对着所有人,没有人能看清楚他此时脸上的表情,只能瞧见,他放在桌上的手,已不知何时握成拳了。
魏晚若脸色顿时煞白。
她怎么都没想到,沈勉之会当着小辈们的面,将这件事翻出来。
人的贪欲就像是春天的种子,只要一见风,瞬间便会破土而出。
当年,魏晚若被未婚夫退婚后,走投无路之际,遇见姜离被她带回相府。在相府那段时间,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快乐的时光。
她再也不用为了生计,夜里挑灯绣花拿出去卖钱了。
她可以戴很多绢花,可以穿漂亮的裙子,可以就算每日什么都不做,也不用担心被人责骂。
那种养尊处优的日子过得久了,她就不想再回去过穷日子了。
所以,魏晚若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趁着沈勉之醉酒归来时,偷偷潜入沈勉之的卧房自荐枕席。
可谁曾想,她刚进去,就被沈勉之抓住,从床上推了下去。
是夜,外面漆黑如墨,房中一灯如豆。
衣着单薄的魏晚若跪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瑟瑟发抖,她垂着脑袋,不敢去看坐在床沿上的沈勉之,也不敢去想,等着她的将会是什么。
过了许久,她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
紧接着,一只微凉的大掌,捏住她的下颌。
魏晚若被迫抬头。
沈勉之居高临下望着她,漆黑的眸子里,不带半分情绪:“想跟我?”
魏晚若身子轻颤了一下。
沈勉之向来是个让人猜不出喜怒的人。
她不知道,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然后,那只捏住她下颌的手,朝下滑了下去。
之后,魏晚若如愿进了相府。
但让她意外的是,她不是以妾室,而是以平妻的身份进来的。
而姜离在得知此事后,沉默了许久,最终什么都没说,而是在她嫁入相府之后,便将府中的中馈之权,悉数交给她,而后便整日在自己的院中,鲜少再出来走动了。
之后,魏晚若独掌相府大权,任谁见了她,都要恭恭敬敬唤她一声‘魏夫人。’
后来,姜离死了,这个魏也被去掉了,魏晚若成了相府唯一的夫人,这些年,她走哪儿都被人阿谀奉承着,以致于魏晚若自己都快忘了,当年她是用这种手段进的相府。
如今沈勉之当着小辈们的面,旧事重提,不亚于将魏晚若的脸面放在地上踩,但时至今日,魏晚若已经不在乎脸面这种东西了,她只想问一件事。
魏晚若保养得宜的指甲,紧紧抠着桌面,嘶哑问:“你既对她情深,当年又为何娶我?!”
那时,沈勉之是清醒的。
他若不愿意,没有人能强迫他。
但是那夜,他却留了她。他既对姜离情深,当年又为何这么做?!
思量间,魏晚若抬眸,望向沈勉之。
在瞧见沈勉之眼底的嘲讽时,她怔了下,旋即像是兜头被人泼了一盆凉水,电光石火间,魏晚若突然知道了,她知道原因是什么了!
“沈勉之!你卑鄙!!!!”
魏晚若尖叫着,抄起桌上的贡品,歇斯底里就朝沈勉之砸过去。
魏晚若一贯优雅得体。
此时却骤然像是疯了一般,怒骂着沈勉之,将东西往沈勉之砸去。
沈瑜都被吓懵了,可他既怕此举激怒沈勉之,又怕魏晚若伤到自己,忙上前扶住魏晚若,央求道:“娘,您冷静点!您冷静点!!!”
很久之前,魏晚若就知道,她这辈子都比不过姜离。
所以,她从不敢去争什么,姜离在的时候,她因自荐枕席一事,对姜离有愧,兼之她知道,姜离在沈勉之心里是不同的。
所以魏晚若对姜离,从来都是尊敬有加的,但凡府里有什么好东西,不用沈勉之吩咐,她都会先送给姜离,并且每次见到姜离,她也会伏低做小。
后来姜离死后,她虽成了相府唯一的女主人,可却仍不敢懈怠,她照顾着阖府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对沈勉之永远都是笑脸相迎,从不敢有半分忤逆。
魏晚若以为,她与沈勉之夫妻二十年,多少该有几分情谊的。
可直到沈琢身世揭开时,魏晚若才知道,沈勉之对她,从头到尾都只有利用!!!
“是,当年我贪慕虚荣,做了那等自荐枕席的下贱事,所以这些年,我活该被你甩冷脸子!可是沈勉之,你又比我能好多少呢?!”魏晚若又哭又笑:“你爱慕姜离,甚至卑贱到将沈琢这个野种,认做长子,可那又如何?!姜离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她死后,你为什么不敢将光明正大,将她的牌位放在沈家祠堂,只敢偷偷摸摸放一个空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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