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琢目光落在黑乎乎的汤药上。
平日里,他的身体一直有大夫调理,沈老夫人从没给他送过补药。
这是第一次。
联想到,先前老夫人在厅上的催生之举。
沈琢闭着眼睛,也知道,这汤药是补什么的,他内心十分拒绝,可这是宋妈妈亲自送来的,他推拒不了,只得含笑接过:“劳烦宋妈妈亲自跑一趟了。”
“大公子折煞老奴了。”
宋妈妈见沈琢欲将药碗往桌上放,又道:“大夫说了,这药要趁热喝了才好呢!”
沈琢放药碗的手一顿。
戚如翡一闻到那药味,脸顿时皱在了一起,她道:“既然如此,你赶紧喝吧。”
不然她都要被这药味熏死了。
被两双眼睛盯着。
沈琢无奈,只好捧着药碗喝了。
宋妈妈完成任务后,接了空碗:“时辰不早了,大公子和少夫人早些歇息,老奴告退了。”
说完,行过礼后便转身走了。
沈琢去漱口净手。
再回来时,就见戚如翡拎着被子,站在榻前,一脸阴郁。
他不由问:“怎么了?”
今天下午突然下起了暴雨。
当时戚如翡一心都在练字上,便忘了关窗。
一场雨过后,靠窗的榻上被褥全被淋湿了。
事已至此,说这些也没用。
戚如翡拎着湿被子道:“你再给我找床新被褥来。”
沈琢并未去给戚如翡找被子,而是走了过来。
他伸手摸了摸被子,又摸了摸榻上,触手一片冰冷:“新被褥倒是简单,只是这榻上染了寒气,现在外面又下着雨,就算换了新被褥,只怕夜里还是会冷。”
戚如翡白了沈琢一眼:“那你说怎么办?”
沈琢想了想。
觑着戚如翡的脸色,试探道:“要不阿翡上床睡?”
这话说完,顿时换来戚如翡一记眼刀。
要不是今天下午,沈琢一直同她在一起,戚如翡都要怀疑是他故意的了!
沈琢一脸正人君子的模样:“如今这榻已经睡不了,若是我们谁出去睡,若是让祖母知道了,只怕……”
一想到先前,沈老夫人的催生,戚如翡顿觉头大。
她立刻道:“行了,你打住!”
戚如翡也不是矫情的人。
左右他们昨晚已经在一张床上睡着了,睡一夜跟睡两夜,对戚如翡来说,没多大的区别!只是有个问题——
昨晚,她喝醉了,几乎是倒头就睡着了。但今天,她白天睡多了,现在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而她身侧的沈琢,睡姿端正,也不知道睡没睡着。
戚如翡想了想,开口叫了声:“沈琢?”
沈琢嗯了声:“怎么了?”
戚如翡踹了一脚自己的被子:“我睡不着,你困吗?”
沈琢自然是不困的。
戚如翡便来了兴致,问道:“那我们聊会儿天?”
“好,阿翡想聊什么?”
戚如翡趴在床上。
眼珠子转了转,她留在华京的目的,是为了希望沈琢能了无遗憾的亡故,最近她一直忙着祁明月的事,好像把这事撂开了。
戚如翡便问:“你还有什么遗愿?”
此时,夜深人静,两人难得同床共枕。
沈琢以为,戚如翡会说些温情的话题,却不想,她一开口,问的竟然是这个。
沈琢噎了一下。
戚如翡将胳膊枕在脑袋下,翘着二郎腿晃着:“有什么遗愿,二当家都能满足你。”
沈琢一听这话,立刻翻了个身,朝戚如翡看过去。
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惊喜:“阿翡此话当真?!”
“二当家什么时候骗过你。”
戚如翡给了个确定的答案,但沈琢却沉默了好一会儿,试探问:“什么都可以?!”
“只要二当家能做到的,都可以。”
沈琢又沉默了好一会儿。
戚如翡受不了他这种磨磨唧唧的模样,扭过头,正要骂他时,沈琢开口了。
他道:“我想当阿翡的夫君。”
嗯?!
这是什么破愿望?!
戚如翡道:“我们俩现在不已经是夫妻了吗?!”
换言之,他不已经是她名义上的夫君了吗?!
“不是这种夫妻。”
戚如翡不解:“那是什么样的?!”
屋内的灯火全熄了。
只余廊下的灯笼,在夜风晃荡间,往屋内撒了些许亮光。
沈琢侧过身,望着戚如翡,一张脸影影绰绰的,声音低低的,透着些许哀伤:“像正常夫妻那样,相濡以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而不是……”
戚如翡十分煞风景的打断了沈琢的话:“你这个身体,怕是偕老不了吧?”
沈琢被噎了一下,顿时不说话了,就那么盯着戚如翡。
戚如翡被盯的发毛。
她只好道:“行行行,你继续说。”
“我希望阿翡对我不是因为怜悯,而是能把我当成你的夫君。”
戚如翡蹙了蹙眉。
前面那句,她能理解,但后面这句,“把我当成你的夫君”,她懂。
戚如翡问:“你觉得,名义上的夫君,跟我把你当成真正的夫君,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沈琢道:“名义上的夫君,阿翡对我只有怜悯,若是阿翡能把我当成真正的夫君,那就有爱了。”
爱?!
这又是什么鬼东西?!是能当饭吃还是咋的?!
戚如翡的耐心瞬间被沈琢耗尽了:“我说,你也别闲得蛋疼了!与其整天搞什么爱不爱,跟什么真正的夫君,这些幺蛾子,还不如提些正经的要求,说不定我能……”
说到一半,戚如翡蓦的一顿。
电光火石间,她又蓦的撑头看过来:“不对!你跟我拉扯了这么半天,是想要让我把你个男人看?而不是当个病人?!”
沈琢立刻点头。
戚如翡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而后她没好气拍了沈琢一巴掌:“你这黄土都埋到脖子上了,还想着房/事呢!”
他们俩现在的挂名夫妻,跟真正夫妻之间,不就查了个洞房花烛夜吗?!
原来沈琢饶了这么一圈,是想说这个啊!
沈琢被戚如翡这个虎狼之词吓到了。
一不留神便岔气了,而后咳的震天响。
戚如翡一脸鄙夷。
但还是从床上下来,倒了水塞到沈琢手里,奚落道:“就你这身子骨,竟然还想着这档子事,你是嫌自己命长吗?!”
“我不是,我没有,咳咳咳咳……”
戚如翡打断沈琢的话:“我从小在男人堆里长大,我还能不知道,你们那点小心思!”可你能跟正常的男人比吗?”
这话沈琢忍不了。
他喘息的着抬头:“我怎么就不能跟正常的男人相比了?”
他虽然体质弱于常人,但不代表在别的方面,也弱于常人。
戚如翡见沈琢气的面红耳赤。
也知道这事,关乎一个男人的尊严,便也难得服了软:“行行行,你跟正常男人一样,甚至比他们都厉害,行了吧!”
沈琢都要气晕了。
他觉得,自己是脑袋抽了,才会大晚上的,跟戚如翡讨论这个问题!
一念至此,沈琢直接气哄哄将被子拉过头顶,瓮声瓮气道:“我困了,先睡了。”
戚如翡瞠目结舌。
这是没达到目的,所以生气啦?!
还是说,自己刚才那些话,让他男人的自尊心受伤啦?!
可是她也没说错啊!毕竟他身体都这样了,老想着那档子事,也不合适吧!
不过见沈琢这么渴望尝试。
戚如翡想了想,决定先去问问再说。
第二天,戚如翡私下问了绿袖。
绿袖听完戚如翡说的,惊的眼珠子都要掉了。
戚如翡知道,绿袖还是个姑娘家,问这话不大好,但她是大夫,又时常帮衬着调理沈琢的身体,所以问她是最准确的。
“怎么了?是不行吗?”
绿袖摇头,想了想,斟酌开口:“不是不行,只是不能纵欲过度。”
她们正说着,见沈琢从外面进来,戚如翡立刻闭嘴了。
绿袖瞬间如蒙大赦,忙退下了。
沈琢狐疑看了她们一眼。
他问:“你跟绿袖说什么了?”
把她吓成那样了。
“没什么。”
戚如翡站起来:“我去找祁明月了。”
说完,就直接走了,留下一头雾水的沈琢。
戚如翡刚走远,孟辛便匆匆从外面进来道:“公子,前院传来消息,说十殿下来了。”
傅岚清?!
昨日他不是刚来过相府的么?!
但最后,沈琢还是让孟辛将人请了进来。
傅岚清笼着衣裳进来时,沈琢正坐在桌边煮茶。
如今不过是仲秋,亭子里却已挂上了御寒的帷帐。
傅岚清拨开帘子进来,毫不客气在沈琢面前落座。
而后,拖着下巴,盯着沈琢了好一会儿,瞬间来了兴致:“瞧你这样子,是和戚如翡和好了?来,快给我说说。”
沈琢将泡好的茶放到傅岚清面前。
他淡淡道:“殿下今日来,可是查到了杨文忠幕后之人?”
“哎,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趣啊!一上来就问公事!”话是这么说,但傅岚清还是说起了正事:“查到了,杨文忠幕后的人,应该是三皇兄。”
这事,也是傅岚清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查到的。
此事还要从三皇妃说起。
三皇子曾娶过一位皇妃,可惜那位皇妃福薄,同三皇子成亲不过一载,便病逝了。而三皇妃的父亲,本是当朝大儒,自丧女后便一蹶不振,遂向陛下上书告老还乡了。
而杨文忠昔年曾是三皇子岳丈的门生。
但因为这位大儒桃李满天下,兼之杨文忠又不出挑,是以知晓此事的人极少。
沈琢听完之后,不置可否点点头。
傅岚清单手撑着额头,把玩着茶盅:“我查到之后,第一时间就将此事告诉了六皇兄,你猜,六皇兄会怎么做?”
“会怎么做都与殿下无关!”沈琢道:“殿下如今该想的,是要怎么在与三皇子这场博弈中赢。”
“我不怕啊!”傅岚清耸耸肩:“反正现在,全华京人都知道,父皇最宠我,兼之沈相和国公府又站到了我这边,我怕……”
说着说着,对上沈琢的视线,傅岚清立刻求饶。
“哎,现在朝野上下都这么看我的!所以你放心,依照三皇兄那个谨慎的性格,短期内,他不会再来招惹我的!”
“短期内不会,但以后呢?”
傅岚清双手一摊:“以后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父皇虽然表面上什么都没说,但他心里门清,残害手足这种事,先下手不是为强,而是遭殃。”
这点,沈琢是认同傅岚清所说的。
毕竟昭和帝膝下,还有好些身患残疾的皇子,所以这些年,他一直没有立太子,而是一直在考察几位皇子。
所以这几位身体康健的皇子。
不论私下斗的多厉害,面上都是兄友弟恭的。
见傅岚清知道其中利害,沈琢也没再多说。
听他扯了些有的没的之后,便以身体不适,将人轰走了。
孟辛亲自将人送走,再回来时,就听沈琢问:“暗部那边还是没消息?”
杨文忠这事,沈琢让傅岚清去查了。
但他却瞒下了,幕后之人,千方百计让戚如翡回华京这一点。
他私下早已让暗卫去查了。
孟辛摇摇头:“暂未消息传来。”
沈琢指尖叩了叩石桌,孟辛知道,这是他不耐烦时的动作。
孟辛立刻又道:“属下会去催暗部那边的。”
沈琢这边在忙戚如翡的事,戚如翡那边则也在忙她的事。
戚如翡说是去找祁明月,但出了院子之后,却没去找祁明月,而是去了夏迎芷住的院子。
夏迎芷喜欢沈琢。
若是沈琢真想风流一次,她不行,夏迎芷应该是乐意的。
但是吧,夏迎芷毕竟是个正经的姑娘,若要真同沈琢发生什么,也得让沈琢先娶了她。那这样的话,自己是不是就能回叶城了。
夏迎芷院里的侍女,见戚如翡在院门口立了半天,既不进来,也不走。
她只得战战兢兢出来:“奴婢见过少夫人,表小姐今天随夫人去上香了,不在府里。”
戚如翡回过神来,哦了声,转身走了。
走到半路上,便遇见祁明月了。
祁明月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见戚如翡心不在焉的模样,便用胳膊捅了捅她:“阿翡有心事啊?”
戚如翡茫然抬头。
祁明月道:“跟夏迎芷有关?!”
戚如翡惊愕:“你怎么知道?!”
“你脸上写着呢!”祁明月用指尖戳了戳戚如翡的脸:“放心吧,她在这儿蹦跶不了多久了!”
戚如翡‘嗯?’了声:“什么意思?”
“我听说,我婆婆今天带她去相看了。”
“相看?!”戚如翡一脸懵逼:“不是去上香了吗?”
“在我们华京,双方相看都会借上香的名义去寺里见面的,这样不会女方名节有损。”
戚如翡哦了声,又将头垂了下来。
刚才从夏迎芷院里出来时,她原本已经打定主意,想等夏迎芷回来之后,找她谈谈,若她愿意嫁给沈琢,她就回去跟沈琢和离,然后让沈琢娶她,以满足沈琢一展雄风的愿望。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走了几步之后,她就后悔了。
尤其一想到,后面沈琢和夏迎芷,要在她睡过的床上,做那种事,她就觉得恶心的慌。
不行!绝对不行!!!
戚如翡正出神间,祁明月突然嚎了一嗓子:“你干什么去?!”
戚如翡被吓了一跳,扭头,就见沈瑜偷偷摸摸往外走。
沈瑜看见祁明月,脸色明显一僵。
而后,立刻高声呛回去:“我干什么去,跟你有什么,哎,你把小爷的钱袋子还给小爷!”
祁明月灵活的钱袋子掂来掂去的,就是不给沈瑜。
她道:“带着这么银子,你是打算去花楼还是去赌钱啊?”
沈瑜来回追着自己的钱袋子,叫嚷着:“小爷我去哪儿,跟你这个母老虎有什么关系!你把小爷的钱袋子……”
话还没说完,沈瑜顿时卡住了。
因为戚如翡将她的钱袋子抢了过去。
一时,沈瑜和祁明月,齐齐盯着戚如翡。
戚如翡则是幽幽盯着沈瑜。
而后,她问:“你刚才说,你打算去花楼?!”
作者有话要说:明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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