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张家一片混乱。
沈瑜听说,是张明礼将戚如翡送进了大狱里,当即就来张家闹了。
张明礼是文人。
文人一向最重脸面,被沈瑜这么指着鼻子骂,张明礼脸上顿时青白相加:“沈瑜!张某念你是丞相公子,对你再三忍让,你不要得寸进尺!”
“小爷我就得寸进尺怎么了!”
沈瑜握着折扇,趾高气昂骂道:“张明礼!你他妈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沈瑜闹的动静太大,张夫人也出来了。
见到这阵仗,张夫人脸色吓的发白,她今日没出门,是以并不知道,张明礼将戚如翡送进刑部大狱一事。
张明礼气的手都在颤:“沈瑜,你,你……”
“我什么我?!”沈瑜打断他的话,噼里啪啦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不知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你也不知道,你他妈只知道恩将仇报!要我说,戚如翡当时就不该救你女儿,合该让她被淹死算了!”
最后那句话,说得就有些恶毒了。
张明礼再也忍不下去了,怒吼道:“都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把他乱棍打走!”
“你来打啊!”沈瑜毫无惧色,继续刺激张明礼:“小爷我今天就站这儿了,你要是不打,你就是个孬种!”
张明礼气的活像得了羊角风。
小厮忙道:“老爷,您三思,这可是丞相府的公子啊!”
“丞相府公子又如何!”
女儿是张明礼的软肋,再加上被沈瑜这么一刺激,张明礼丢了一贯的涵养斯文,夺过小厮手中的棍子,就要去和沈瑜拼命。
张夫人和一众小厮,死死拖住不让。
“老爷!”张夫人涕泣涟涟,又扭头去看沈瑜:“二公子,妾身不知我家老爷如何得罪了您,妾身代他向您赔不是,但请您慎言,稚子无辜啊!”
沈瑜刚才也是说秃噜嘴了。
毕竟他再混账,也不至于去诅咒一个小孩子,便不耐烦道:“小爷刚才失言,小爷没有诅咒你女儿的意思。”
可张明礼现在怒火中烧,哪里听得进去他的道歉,只一味想冲过去,和沈瑜拼命。
张夫人和小厮死死拽着不让,沈瑜偏偏还要站那儿挑衅,一时张府门前乱做一团,是以完全没人注意到,有一辆马车驶了过来。
“小爷我今天把话撂这儿了!你要是敢来动小爷,小爷敬你是条汉子,你要是光说不做假把式,那……”
有人叫了声:“阿瑜。”
沈瑜扭头。
就看到沈琢从马车上下来,愣了一下:“你也是来找这个白眼狼算账的?!”
张家阖府人,这才看到沈琢。
沈瑜一口一个白眼狼,张明礼实在忍无可忍了,他冷笑道:“是,戚如翡救我女儿不假,可她十一年前杀了我爹,也是不争的事实!”
“放你娘的屁!十一年前,戚如翡才多大,她怎么就……”
沈琢打断沈瑜的话,他道:“沈某听闻,张老夫人约了我夫人今日来府上,想亲自向她道谢,如今我夫人在牢中来不了,我代她来受张老夫人的谢,张大人,带路吧。”
张家人全愣住了。
他们听过代什么的都有,就是没停过,代人受谢的,而且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众人面面相觑,都在等着张明礼拿主意。
张明礼也觉得,沈琢这个说话忒荒唐了些。
他冷冷道:“家母如今已歇下了,况且如今这种情况下,沈大人怕是不合适……”
“爹爹。”
张明礼话还没说完,身后响起一道软糯的女声,他刚转身,就被人抱住了腿。
是他女儿燕燕。
而在燕燕身后,张老太太正杵着一根拐杖,深一脚浅一脚朝这边过来。
张明礼立刻将女儿交给张夫人。
他快步过去,扶住张老太太:“娘,这么晚了,您怎么出来了?”
张老夫人打着手语:娘听见外面很吵,出来瞧瞧。
说着,见沈瑜一行人剑拔弩张,不禁又问:这是怎么回事?
沈瑜一脸惊讶:“这张老太太竟然是个哑巴?!”
张明礼不想让老母担心:“没事,就是同僚之间起了几句争执,娘,您早些回去歇着吧,这里有……”
“歇什么歇?”沈瑜立刻打断张明礼的话:“刚才你不说了,你娘已经睡了吗?她现在好端端的在这儿,你为什么不敢告诉她,你背着她干了什么好事?”
张母原本已经要回去了,闻言,又停下来,扭头看向张明礼。
张明礼恨不得堵住沈瑜的嘴。
他母亲身体一直不好,他原本想着,等刑部定了戚如翡的罪,再同张母说,让她高兴高兴的,毕竟当年是因为戚如翡杀了她爹,才害得他们母子这些年过得这般辛苦。
可被沈瑜这么一闹,只能现在说了。
此时又起了风。
张明礼念着张母身体不好,便打算扶她回府再细说,而沈家这兄弟俩,赶不走便只能将人一并带进府里了。
沈瑜正要跟进去时,却被沈琢一把拦住:“你在这里等着。”
“凭什么!?”沈瑜不干了,虽然今夜,他为戚如翡出气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但瞧沈琢这架势,等会儿肯定还有好戏看。
沈瑜想跟着去看,沈琢没答话,只是朝沈瑜身后看了一眼。
“二公子,得罪了!”
几乎话音刚落,孟辛手刀已经劈在了沈瑜后颈上,沈瑜闷声一声,便晕过去了。
孟辛将沈瑜扛去了马车里。
沈琢则跟着张家人进府,一众人去了花厅。
张明礼见女儿在打哈欠,便向张夫人道:“你先带燕燕下去。”
张夫人欲带女儿走,沈琢却突然开口问:“你几岁了?”
燕燕脆生生答:“三岁。”
沈琢没再说话,视线却落在燕燕身上。
即便张夫人携女走远了,他依旧没收回视线,眉眼沉沉坐在圈椅里,不知在想什么。
张明礼被沈琢看向燕燕的眼神,看得心惊。
他是正经寒窗苦读考中的,对沈琢这种靠封荫得了官职的人极为不屑,再加上他在礼部,平素与沈琢也八竿子打不着,虽同朝为官,但今日在公堂上,却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张明礼不知道,沈琢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沈勉之铁腕手段,他的儿子,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张明礼不怕沈琢对自己做什么,他怕沈琢将主意打到他女儿身上。
张明礼坐不住了,他蹭的一下站起来,挡住沈琢的视线,语气激动道:“沈大人,你我之间的事……”
“张大人这么紧张做什么?”沈琢打断张明礼的话,神色淡淡的:“沈某今夜来,一为代我夫人来受张老夫人的谢,二则,是有桩旧事想问问张老夫人。”
张母一脸茫然。
丈夫死后,这些年,她一直靠浆洗衣服供张明礼读书,如今虽当上了老太太,但多年来被生活捶打的早已是战战兢兢了。
听到沈琢这话,伸手去拉张明礼,示意他说话。
“母亲,我……”
“既然张大人不便开口,那沈某替他说。”沈琢道:“前几日贵府小姐落水,救她的人是我夫人。”
张母愣了一下。
她原本是今日邀戚如翡过府,想亲自道谢的,可到中午的时候,有下人说,戚如翡有事来不了,她心里还失落了许久。
如今怎么是她夫君来了?!
张母不解。
但她还是立刻站了出来,拄着拐杖,冲沈琢比划着,似乎是在道谢。
沈琢看不懂,而且他今夜来,也不是真来听张母道谢的。
他将戚如翡因跳下去救燕燕,被沈老夫人罚禁足,以及张夫人过府相邀,但戚如翡今日出门赴约时,却被张明礼状告,如今人已下狱的事说了。
张老太太听完沈琢说的,情绪激动,立刻向他打着手语。
见沈琢似乎看不懂,又抡起手中的拐杖,就朝张明礼膝盖上打,指着地上。
示意让张明礼跪下。
张明礼向来孝顺,当即跪了下去。
张母又指向沈琢,示意他给沈琢道歉。
“娘!”张明礼不愿:“戚如翡是救了燕燕不假,可她也是杀我爹的凶手!”
张母原本正在连连向沈琢行礼。
乍闻这话,猛地转头,浑浊的眼里全是惊愕,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张明礼膝行至张母面前,哽咽道:“娘,你没听错,我找到杀我爹的凶手了!”
这些年,他们母子每受一分苦,张明礼对戚如翡的恨,就多一分。
他觉得,都是因为戚如翡杀了他爹,才让他们母子受这么多的苦。看着张母辛苦替人浆洗衣物供他读书,张明礼有无数次想出门找个活计做,他不想母亲这么辛苦。
可偏生,他要想为父报仇,只能走仕途这一条路。
只有考中当官了,他才有机会为父报仇。
张明礼高中那一年,他原本是想外放到叶城做官的,可是叶城官职并无空缺,且张母经年操劳,身子也不大好,根本受不了长途颠簸。
再加上,他得了岳丈的赏识,被要去了礼部。
虽然在礼部过的一帆风顺,但这几年,张明礼还是没放弃想去叶城的想法。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女儿落水这事,竟然让他再次遇见了戚如翡。
这一次,他定然要她血债血偿!
张明礼以为,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定然会跟他一样激动。
却不想,张母却是神色怔忪,脸上并无激动喜悦之色,反倒还有些古怪。
张明礼一愣,沈琢又开口了。
他问:“敢问张老夫人,十一年前,我夫人杀张夫子时,您当时身在何处?”
“我娘当时在厨房。”
张明礼替张母答了,答完之后,才反应过来不对。沈琢问的是‘我夫人杀张夫子时’,所以他承认,是戚如翡杀了他爹吗?!
可是今日在公堂之上,沈琢明明说,他是状告者,他说的话不能采用,如今他怎么会突然改了说话,除非——
张明礼猛地抬头:“你见过戚如翡的同党?”
难怪刑部的人遍寻不获。
原来那人在相府。
“沈琢,你是大理寺少卿,你应当知道,窝藏……”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沈琢不理会张明礼,他站起来,眸色冰冷盯着张母:“若是这个问题难以回答,那我换一个,每次张夫子教那些孩子写字时,你在哪里?!”
“扑通——”
张夫人跌坐在圈椅上,双手紧紧抱着拐杖,像是溺水的人,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瑟瑟发抖着,不住摇头,嘴里发出啊啊啊的哭声。
张明礼被张母的模样吓了一跳。
立刻膝行到张母面前:“娘,您别怕,孩儿在,您别怕。”
可他的安抚丝毫不管用,甚至张母还很抗拒他的靠近。
“我听说,你并非天生哑疾?”
张明礼受不了沈琢的咄咄逼人,怒道:“戚如翡杀了我爹之后,我娘受了刺激,就再也不说话了,你满意了吗?”
沈琢充耳不闻。
他继续道:“张夫人,您是其苦不堪说,还是其悔不敢说?!”
“沈琢!”
张明礼见其母已被沈琢逼上了绝境,瞬间忍不了,蹭的一下站起来,胳膊却紧紧被人拽住。
一回头,便见张母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全是眼泪。
她拼命摇头,不让张明礼上前。
沈琢站在璀璨灯火中。
眉眼如画,整个人仿若谪仙,但说出来的话,却像是诅咒。
他说:“你膝下无女,可以装聋作哑一生,可你还有孙女,你就不怕天道好轮回么?”
似乎是为了印证这已计划,外面轰隆劈下一道惊雷,似是天神要惩罚世间的恶人。
张母脸上血色顿时消失殆尽。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好梦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