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天气多变,刚才还烈日灼灼,不过片刻的功夫,外面已是黑云翻涌。
风从窗口吹进来,将桌上的纸张吹的呼啦乱飞。
“喀嚓——”
戚如翡一把捏碎手中的茶盅,咬牙切齿道:“这个狗男人,是在冒用别人的名字,各地骗姑娘吗?!”
害死柳柳的那个狗男人,竟然、竟然还是方卓?!
戚如翡天灵盖都要震被碎了。
贼老天是在玩儿她吗?!
戚如翡曾想过无数种折磨这个狗男人的办法,但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个狗男人竟然死了。
她看向沈琢:“王胖子没弄错?真是方卓?”
“应该是他,出入城的记录对得上。”
戚如翡现在的心情,就跟一个人苦练了数十年武功的人,去找仇家报仇,结果却被告知,在她进门的前一刻,仇家刚寿终正寝。
这种感觉,太他娘的操蛋了!
戚如翡不死心:“那这其中就没有点猫腻啥的?”
沈琢抬眸,看向戚如翡。
“你们华京人的心思,不都九曲十八弯的吗?方卓死的这么巧,就没有点猫腻啥的?”
方卓好死不死的,竟然偏偏死在他们收到这封信之前。
沈琢沉思片刻:“阿翡言之有理,不过张小姐是最后一个见到方卓的人,具体如何,还得等张小姐醒来才知道。”
可今天那个大夫说,张樱樱没有求生的意向,能不能醒来还得看天意。
戚如翡烦躁捋着头发,去廊下纳凉了。
沈琢的目光,又落回手中的信上。
这封信上,除了说方卓去岁去过叶城之外,还有关于戚如翡的。
这段时间,观戚如翡的言行举止,沈琢心里隐隐已经有了猜想,今日这猜想被证实了,他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戚如翡是个女土匪,而且不是小喽啰,而是寨里的二当家。
叶城县令还在信里,列举了许多戚如翡的‘豪行壮举’。
比如,拦路抢劫,看人以及看心情收钱;比如,请遍叶城官员大户去寨里‘喝茶’;再比如,挑遍了叶城附近山头的头匪窝,逼着人家管她叫爹。
通篇总结下来,就一句话:坏事没少干,但没干过罪大恶极的事。
沈琢揉了揉眉心,隔窗望去。
戚如翡正盘膝坐在廊下,似是嫌热,她将手中的蒲扇挥的虎虎生风,及腰的长发,像上好的锦缎,在风中四散开来。
“公子。”
沈琢回过神,便见孟辛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他道:“老爷叫您过去一趟。”
沈琢过去时,魏晚若母子也在。
他们是为了张樱樱一事。
沈琢将事情如实说了,如今方卓已死,张樱樱生死未卜,沈瑜直呼,自己是倒了八辈子的霉,竟然遇上这种事。
魏晚若听完也是唏嘘不已,询问沈勉之的意思。
沈勉之神色平平,只扔了句,“你看着办”,便走了。
具体魏晚若是怎么办的,沈琢不知道。但第二天一早,张家的下人,便火急火燎来了相府。
来人是张樱樱的侍女。
她一进来就哭道:“少夫人,求求您去看看我家小姐吧,她从昨夜醒来,就不吃不喝,老爷和夫人怎么劝都没用。”
“真是作死!”
戚如翡一听这话,立刻起身,人都已经走到门口了,又返回来,一把扯起沈琢:“走走走,你嘴皮子利索,你跟我一起去。”
沈琢:“……”
戚如翡和沈琢刚出去,遇见了沈瑜。
沈瑜一听说他们要去张家,当即闹着也要去。
他们一行人赶到张家时,正好碰到几个衙役来拿人。
短短一日,张侍郎像被抽去了所有的精气神,面颊凹陷,头发花白,原本挺直的腰板,也似在一夕之间被压弯了,此时他正一脸怒气,在同几个衙役说话。
沈瑜看热闹不嫌事大,迅速跳下马车,过去嚷嚷道:“你们几个干什么呢?”
沈瑜是华京出了名的纨绔,这些办差的都认识他,也知道张家和相府的那桩亲事。
现在见沈瑜来了,为首那人立刻道:“回二公子,是有人状告张小姐杀了他们家公子,小的们奉尚书大人之命,前来张家捉拿疑犯张樱樱过堂问讯,可张大人拒不让小的们入府。”
“嘿,你们刑部这次办案效率挺高啊!”沈瑜坏笑着,目光落在张侍郎身上。
这个糟老头子,那天在相府指着他鼻子骂的时候,不挺能耐的吗?现在怎么了?哑巴啦?!
这帮衙役惯会察言观色。
见状,为首那人立刻道:“张侍郎,得罪了。”
话落,一声令下,便让进去拿人。
“你们谁敢!”张侍郎气的发抖:“老夫乃是朝廷命官,你们一无圣旨,二无圣上口谕,这般公然闯入朝廷命官府邸,将王法置于何地?!”
衙役对答如流:“律法有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今有人状告张樱樱谋杀他家公子,我等依照律法来拿人,敢问张大人,哪里不对?”
“老夫说过了,小女尚未醒来。”
本以为这话,能让这些衙役走人,却不想,为首那人道:“我们来之前,大人吩咐了,只要疑犯还有一口气在,就算抬也要抬过去。”
这话就摆明是在欺负人了。
张侍郎气的脸红脖子粗:“你、你们……”
话没说完,便被呛的岔了气,猛地咳了起来。
戚如翡听到这话,脸瞬间就黑了。
这帮当官的,一贯最会偷懒耍滑,若是没有人在后面施压,他们绝对不敢这么做!
戚如翡阴恻恻盯着沈瑜:“你干的?”
沈瑜立刻捂着脑袋跳开:“不是我!”
戚如翡要上前,却被沈琢一把攥住胳膊。
沈琢压低声音道:“阿翡,这位刑部尚书和张侍郎之间有嫌隙。”
戚如翡懂了,这是在公报私仇。
呸!没有官品的狗官!
衙役道:“张侍郎,今日张小姐我们是一定要带走的,您看您是让她自己出来呢?还是兄弟们……”
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你们是耳朵聋了,还是听不懂人话?人张大人都说了,张樱樱还没醒,她怎么出来?”
衙役们不认识戚如翡。
但见她是同沈瑜他们一起的,也不敢得罪,只道:“可尚书大人吩咐,今日是一定要带张樱樱到堂问讯的。”
“问讯个屁!张樱樱现在就剩一口气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嗝屁了,现在让她到堂问讯,你们大人是想怎么问?招魂问吗?”
衙役被问住了。
他心里叫苦不迭,这可真是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为首那个只能硬着头皮上:“怎么问是大人的事,我等只是奉命办事,还请夫人莫要为难我们。”
“你们……”戚如翡话说一半,余光扫见了一抹淡绿的衣角,立刻道:“你们大人说的有个屁用!大理寺少卿在这儿,谁敢把人带走!”
说着,一把将沈琢推到人前。
沈琢:“……”
沈瑜表情都要裂开了。
他拼命揪着戚如翡的袖子,低声道:“刑部尚书是正三品,大理寺少卿是从四品,刑部尚书比大理寺少卿的品级高。”
戚如翡哦了声,表情都不带变的:“正三品咋啦?你们尚书的爹是丞相吗?”
众人:“……”
戚如翡:“你们尚书来了吗?”
众人:“……”
“那你们还哔哔什么?”戚如翡扯着虎皮做大旗:“他既没有一个当丞相的爹,人又没来,现在有个爹是丞相的大理寺少卿在这儿站着,他的话,不比那个尚书管用吗?”
只说过一句话的沈琢:“……”
沈瑜竖起了大拇指。
衙役们惊呆了。
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品级不够爹来凑的。
衙役们面面相觑,只能看向传说中的那位不可说的大理寺少卿。
为首的衙役道:“小沈大人,这……”
戚如翡在身后推了沈琢一把,示意他说话。
沈琢无奈揉了揉眉心,温声笑道:“诸位先请回吧,此事我会亲自向孙大人解释。”
衙役们得了这话,当即行礼走了。
戚如翡见状,这才跟着张樱樱的侍女进府了。
张侍郎被下人搀扶着,颤巍巍向沈琢行礼:“多、多谢小沈大人。”
“张大人不必多礼。”
张侍郎又看向沈瑜。
昨天张樱樱临出门前,在房中的妆奁台上,留了一封血书。
她在里面阐明了她与方卓之间的种种,张侍郎方才知晓,此事与沈瑜无关。
张侍郎原本想着,等张樱樱好些,再亲自去相府赔罪的,却不想今日沈瑜竟然来了。
他颤巍巍道:“二公子,是老夫教女无方,致使二公子蒙受了不白之冤,且老夫人曾对二公子言语无状,今日一并向二公子赔礼。”
话落,张侍郎推开下人,对着沈瑜一揖作到底。
文人向来重风骨,轻易不肯折腰。
但今日,张侍郎腰弯的几乎要折断了。
张侍郎的年纪比沈勉之还要大,因着张樱樱的事,此时两鬓斑白,这样的人给自己行这么大的礼,沈瑜觉得他会折寿。
沈瑜立刻跳开,不耐烦摆摆手:“行了行了,小爷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你们这一回了,赶紧起来。”
这厢他们已经冰释前嫌了,那厢,戚如翡却气的头顶都要冒烟了。
张樱樱人是醒了,但戚如翡觉得,她还不如不醒呢!
醒来后的张樱樱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一副要绝食而亡的架势,戚如翡进来时,张夫人的眼睛都快哭瞎了。
戚如翡恨不得将张樱樱拖起来打一顿,将她打清醒了:“为了那样一个到处骗姑娘的狗男人,你值得吗?值得吗?!!”
戚如翡将方卓冒用沈琢的身份,在叶城骗得柳柳一尸两命的事,告诉了张樱樱。
张樱樱惊的无以复加。
愈发觉得自己有眼无珠,识人不清,心里更是悲痛,只一心寻死。
戚如翡道:“张樱樱,你已经活下来了,可你非要为那个狗男人要死不活的,可柳柳她,她连活下来的机会都没有。”
想到柳柳躺在血泊中而亡的场景,戚如翡就恨不得把方卓拉出来鞭尸。
那个狗男人,让他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他了!
“不,我不是为他。”
在方卓说了,让她打掉孩子嫁给沈瑜的种种之后,张樱樱就对这个男人彻底死心了,她是为她自己。
张樱樱哽咽道:“婚前失贞,有孕被弃,污蔑他人,这一桩桩一件件,令我爹娘颜面尽失,他们这辈子都会因我蒙羞,我,我已无颜苟活于世。”
“你这话简直是在放屁!”戚如翡怒道:“是,你是蠢,被一个男人骗了,可被骗了只有死才能解决这件事吗?!”
张樱樱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戚如翡一看到她这样,火气蹭的一下就上来了。
她一把将张樱樱从床上扯下来,拖到窗边,指着窗外相护搀扶的张侍郎夫妇,冷冷道:“你睁开眼睛看看,你觉得,对他们来说,女儿蒙羞的打击大,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更大?”
因着张樱樱的事,张侍郎夫妇俩短短数日,便已形容枯槁,鬓染白霜,立在院中,颇有几分形销骨立的意味。
张樱樱骤然心惊。
她父母年过四十,才得了她,若她不在了,那他们……
“你口口声声说,你令他们颜面尽失,所以无颜苟活于世,可是张樱樱,人生在世,最重要的不是脸面,而是活着,只有活着,你才有机会计较那些虚的东西!”
话落,戚如翡松手,任由张樱樱跌在地上,她居高临下看着她:“若是脸面能换死人活过来,那我愿意拿所有的脸面,换柳柳活。”
说完,戚如翡转身大步朝外走。
张樱樱一瞬间醍醐灌顶,跌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站在院中的张侍郎夫妇,听到张樱樱的哭声,急急朝内走。
张夫人瞧见戚如翡出来,正要说话时,戚如翡却头也不回的走了。
沈瑜一脸狐疑:“怎么了这是?”
沈琢没说话,望着戚如翡的裙角消失在院门口时,眼里划过一抹诧然。
虽然戚如翡走的很快,但刚才,他似乎瞧见她眼眶红了。
沈琢出去时,外面已经没有戚如翡的身影了,只有孟辛立在马车边。
孟辛没说话,只指了指旁边的树。
那是一株合欢树。
时值六月,正是合欢盛绽的时节。
沈琢走到树下,便见戚如翡坐在树枝上,大半的身子掩映在红花绿叶间。
他叫她:“阿翡,下来。”
“我不!你别管我,我想一个人静静。”
沈琢没再说话,只是抬手示意孟辛走远些,自己站在树下。
“吧嗒——”
一截花枝砸在沈琢肩膀,沈琢抬头,就见戚如翡将脑袋藏在花叶后面,瓮声瓮气道:“你别站在那里,走开。”
沈琢不但不走,反倒还坐了下来:“阿翡,你在树上看风景,我在树下看风景,打扰不到你。”
这话柳柳也说过。
以前在无妄山的时候,每次她生气,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都爱躲在树上,柳柳就会来找她,也会像沈琢这样,说她在树下看风景。
戚如翡沉默了好一会儿,闷闷道:“沈琢,我想柳柳了。”
沈琢嗯了声,把玩着手上的花枝,嗓音温柔道:“我记得,你说过,她是个温柔爱笑的姑娘,笑起来颊边还有酒窝。”
“对!”戚如翡道:“今天看到张樱樱要死不活的时候,我就想,要是我救活的是柳柳,那该有多好。”
沈琢知道,柳柳的死,是戚如翡心里的一根刺。
所以在看到张樱樱跟柳柳有相同遭遇时,戚如翡才会不遗余力救张樱樱,她不愿再让一个姑娘,像柳柳那样死去。
可是没办法,世间深情的大多都是女子,但偏偏她们最容易为情所伤,最后落得个红颜薄命下场的人不在少数。
沈琢没再说话,戚如翡也没有,两人安静坐着,各自想各自的心事。
沈瑜出来时,像看傻子一样,盯着他们看了好一会儿,想要过去,却被孟辛拦了下来。
戚如翡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
没一会儿,她就从树上跃了下来,稳稳在沈琢面前站定,她想通了:“反正能做的我也做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她想死就让她死吧!就像你昨天说的那句,不自救者,什么来着?”
“不自救者,人弗救之。”
“对!不自救者,人弗救之,”说着戚如翡揪了个叶子叼在嘴里,张扬明媚的眉眼里匪气横生:“老子又不是菩萨!干嘛要管别人生死!真是没事找事!”
说完,转身潇洒走了。
回程的路上,沈瑜叽叽喳喳的,嘴就没停过。
到了相府,他还在同戚如翡说话,沈琢落后几步,同孟辛交代:“去查查,是谁去公堂状告张樱樱的,还有祁国公府那边……”
话说到一半,沈琢又顿住了。
方卓是昨天死的,今日刑部尚书才去张家拿人,这说明刑部尚书已经知晓他们两人的私情,今日这事,只怕刑部尚书一半是想公报私仇,一半则是想向相府示好。
毕竟张樱樱诬陷了沈瑜。
“公子?”
沈琢摇头道:“只去查是谁状告张樱樱即可。”
孟辛领命去了。
沈瑜头上的绿帽子没了,整个人就开始收不住了,各种闹腾,被戚如翡揍了一顿,才老实了点。
他趴在桌子上问:“喂,病秧子……”
“病秧子?!”戚如翡眯着眼睛,转头看过来。
沈瑜立刻改口:“沈琢,沈琢。”
“沈琢?”
“不叫沈琢叫什么?”
“他不是你哥吗?”
“是,他是我那什么,”那句哥太烫嘴了,沈瑜叫不出来,他立刻往后蹦了几步:“但小爷我当了十几年的相府独苗,他突然就蹦出来了,我叫不出来。”
沈瑜是真叫不出来。
可戚如翡一听这话,站起来,活动手腕,盯着沈瑜:“叫不出来没关系,打一顿就叫出来了。”
“啊啊啊啊!!!!”
沈瑜又开始被打的满院子里乱窜。
侍女绿袖进来上茶,看到这一幕,便随口说了句:“自从少夫人嫁进来以后,咱们院子都比往日热闹不少了呢!”
一句无心的话,似一枚石子,骤然落入沈琢平静的心湖。
沈琢原本已凑至唇边的茶盅,突然便又握在掌心里。
他偏头看过去。
院中花木葳蕤,沈瑜瑜被戚如翡揍的吱哇乱叫。两人的声音在院中回荡,有些吵,但却给院中添了人气。
在戚如翡没嫁进来之前,这个院子里,除了魏晚若会时不时来‘嘘寒问暖’之外,再没有外人踏入其中。
再加上沈琢喜静,平日里侍女小厮走路,脚步都放得很轻,更没有人敢大声喧哗。
整个院子,静的就像一汪死水。
回京一载,沈琢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空寂的日子,但戚如翡的到来,却打破这种空寂。
戚如翡嫁入相府,不过才大半个月,但他的院子里,却陆续多了不少她的东西。
戚如翡的衣裳;戚如翡从厨房拿来的蒲扇;戚如翡的刀;戚如翡的发簪,就连下人上茶摆果盘时,都会下意识放戚如翡喜欢吃的东西。
下意识这三个字,转换过来,就是完全没意识到这样有什么不对。
沈琢垂眸。
回华京之后,他一惯谨慎自省,这是唯一次,他忽略了一件事。
今日,若非绿袖无意说起,他竟从来没察觉到这一点,戚如翡正在一点点渗透他的生活,甚至在改变他院中的格局。这种在他眼皮底下显而易见的改变,他却毫无察觉,让沈琢眸色骤然一沉。
绿袖看见沈琢脸色变了,立刻不安道:“公子,可是属下说错什么了?”
沈琢冷冷道:“下去。”
回华京之后,沈琢待人向来都是温文尔雅的,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露出真正的情绪来。
绿袖心下一惊,立刻退下了。
戚如翡还在外面揍沈瑜。
沈瑜哀嚎道:“你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喊不出来!”
“那我今天就打死你!”
“嘭——”
沈琢将手中的茶盅放到桌上,起身突然叫了声:“阿翡。”
戚如翡提拳正要揍沈瑜时,闻声转过头,去看沈琢。
几乎在戚如翡转头的瞬间,沈琢便敛去了眼底的冷意,又变成了平日病歪歪的模样,甚至他还平和的笑了一下:“葡萄来了。”
戚如翡一听有葡萄,立刻放了沈瑜,小跑到廊下,直接从窗口跳进来。
沈瑜这才从地上爬起来。
他被戚如翡打怕了,不敢进来,便站在窗外,伸长脖子问:“你上次说,帮我查女刺客的事,怎么样了?”
“已经查到了。”
戚如翡一听这话,立马坐直。
沈琢道:“是去年刺杀我的那帮流匪余孽,去年他们刺杀我未果,反被端了老巢,那些余孽怀恨在心,一直在伺机报仇,但因你在外面说,你是相府独苗,所以他们将你误认成了我,这才三番四次来刺杀你。”
戚如翡又歪下去。
认错这个乌龙,倒是跟她们当初杀沈瑜是一样的。
沈瑜脸都绿了。
他万万没想到,这事竟然是自己作出来的。
戚如翡吃着葡萄,口齿不清道:“这就叫那什么作孽,不可活来着。”
这次,沈琢一反常态的没接话。
但沈瑜和戚如翡都是神经粗大条的人,也没意识到沈琢的反常。
沈瑜问:“那两个女刺客抓到了吗?”
沈琢嗯了声:“抓到了,现在就在大理寺关着,阿瑜要去看吗?”
“刺客有什么好看的!”想到那个女刺客差点削了他的脑袋,沈瑜就觉得头冷:“那她们既是流匪余孽,是会被处死的吧?”
沈琢点头。
沈瑜这才松了口气。
一直以来,女刺客这事就像把刀悬在他头上,沈瑜生怕哪天一个不小心,这把刀掉下来,自己就被咔嚓了。
现在这把刀卸下来了,沈瑜瞬间觉得心落了地,兼之前几天,他一直被沈勉之关在院中,现在听说刺客被抓了,沈瑜当即兴冲冲出门了。
刚才还闹哄哄的院子瞬间安静了。
戚如翡躺在窗边的榻上,翘着二郎腿,一边吃着葡萄,一边摇着蒲扇,摇着摇着,目光就落在沈琢身上。
她突然喊道:“你咋啦?”
沈琢“嗯?”了声,转头看向她。
戚如翡皱了皱眉:“我怎么感觉你突然怪怪的?!”
“没有。”
戚如翡不信:“是因为那只花孔雀没叫你哥?”
沈琢摇头:“不是。”
“那就是了!”戚如翡从榻上翻身坐起来:“你等着,我去把他给你抓回来。”
“阿翡!”沈琢起身,一把拦住戚如翡,抬手揉了揉眉心:“不是因为阿瑜,只是最近太累了,我的身体有些吃不消。”
戚如翡哦了声,这才重新趟回榻上。
之后一连好几天,沈琢都是这样,戚如翡撑着下巴想了半日,才终于想明白了。
第二天,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正熟睡的沈琢,蓦的惊醒,指尖刚搭上袖箭,床就猛地被人踹了两脚。
戚如翡的声音在床前响起:“醒醒,别睡了,起来跟我走。”
“这么早?”沈琢睡眼惺忪探出头:“阿翡要带我去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了,别废话,赶紧起来。”
说着,戚如翡将沈琢的外袍扔到他脸上,转身出去了。
沈琢穿戴好出去时,便见戚如翡正靠在廊柱上。
戚如翡今日没穿裙子,而是穿了件湖蓝色的外袍,做男子装扮,一张脸不施粉黛,嘴里咬着簪子,动作利落将长发盘成发髻,最后再将簪子送入其中,稳稳固定住。
稀薄晨雾中,她身姿挺拔,看着很是英姿飒爽。
戚如翡回头,看见沈琢,立刻皱眉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干什么都磨磨唧唧的!还傻站着干什么?赶紧走啊!”
沈琢当即跟上去。
出了院子,戚如翡一路向西走。
昨天下午,她在相府遛弯,在西苑附近发现了一片竹林,那里环境清幽,很适合练功,今日便带沈琢来了。
“什么?!”听完戚如翡说要教他习武,沈琢表情差点没崩住。
他立刻摇头:“阿翡,我这身子骨,不行的。”
自沈琢回华京后,幕后之人多番刺杀无果后,隐隐已在怀疑他会武功了。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暴露。
“你一个大男人,这么弱鸡,你是怎么好意思说自己不行的?”戚如翡一脸鄙夷盯着沈琢:“别哔哔了,你现在学什么都晚了,直接练逃命吧,最起码每次有人想杀你的时候,你还能跑,今天是第一天,你就先绕着这片竹林跑个十圈吧。”
沈琢觉得,戚如翡说得十分有道理,但是他不能跑,有太多双眼睛盯着他了。
沈琢眼脸微垂,神色落寞:“阿翡,我不能跑,我生来便患有心悸之症,有时候情绪激动,都可能会犯病。”
戚如翡震惊了。
她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情绪激动都会犯病!
要不是成亲当晚,她亲眼见过,沈琢一言不合喘的像条死鱼一样,她都要怀疑沈琢是在驴她了。
“你他娘可真是个病美人!”戚如翡盯着沈琢:“病美人,不能跑,能走吗?”
“能的。”
戚如翡瞪他:“能你还杵在这儿干什么?等我拿鞭子抽你啊?!”
沈琢立刻去了。
戚如翡盯着沈琢。
他身形孱弱,长得高又瘦,加上今日穿了件绿衫,慢吞吞在林间走着,朦胧的晨雾叠起,愈发衬得他像是竹林里的竹子成了精似的。
戚如翡摇摇头,也没再理沈琢,自顾自去林中练刀法了。
一连几日,都是这般平静。
到了大暑这天,张家突然又来人了,说是张樱樱约沈琢夫妇在茶楼见面。
想到那次,张樱樱要死不活的样子,戚如翡原本不打算去的。
但是转念一想,她还得去问方卓死前发生了什么,便决定去赴约了。
去的路上,戚如翡突然想起一件事,她转过头问::“前段时间,刑部不是在拿张樱樱到案吗?现在她怎么能出来了?”
“方卓的案子结案了。”
“结案了?!什么时候的事?”戚如翡立刻坐直:“难不成杀死方卓的凶手另有其人?”
沈琢摇头:“凶手是张樱樱,她之所以能出来,是祁明月出面了。”
虽然相府不再追究张樱樱,但她杀人一事,毕竟属实,刑部尚书自然不肯放过这个公报私仇的机会。
但后来祁国公府的小姐祁明月知道,张樱樱与方卓之间的种种后,她可怜张樱樱的遭遇,便去刑部为张樱樱求情了。
而方卓虽在学子之间颇有名气,但他去岁入试未中,只有个举人的功名,且他父母皆亡,是叔父将其养大的。
祁明月施压,兼之方卓叔父收了张家的银子,便也撤了诉,刑部尚书只得将此案定为过失杀人,张家交够了赎罪银,张樱樱便被放了出来。
戚如翡一激动,狠狠拍了沈琢肩膀一巴掌,一脸骄傲:“看吧,还是姑娘懂得心疼姑娘,男人都是狗东西!”
沈琢:“……”
事情始末讲完,马车也停了。
戚如翡他们一下马车,便有小二将他们引至二楼雅间。
张樱樱等在那里。
张樱樱比前段时间瘦了不少,但脸色却好了很多,一身鹅黄的裙子立在那里,像一只伶仃的素心腊梅。
一见到戚如翡和沈琢,她便泪眼盈盈,先冲他们行了个大礼:“樱樱多谢大公子、夫人救命之恩。”
戚如翡见她这样,便知她是想通了。
她上前亲自将人扶起来,摆摆手道:“不必谢我们,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沈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什么救来着?”
沈琢:“不自救者,人弗救之。”
道完谢之后,张樱樱才说了今日约他们来的目的——张樱樱是来辞行的。
经此一事后,张夫人大病一场,张侍郎便递了辞表,打算带妻女换个地方生活。
戚如翡虽然来华京不久,但也知道流言蜚语的可怕性,觉得他们换个地方生活也挺好的。
说完这个之后,戚如翡又问起了方卓死的那日,发生的事情。
张樱樱将那天的事全说了一遍,戚如翡顿时面露失望。
她没想到事情就是这么凑巧,方卓竟然是真的死在张樱樱手上的!
从茶楼里出来,沈琢见戚如翡神色恹恹,便劝道:“阿翡不觉得,方卓死在张小姐手里,比死在你手里好么?”
戚如翡愣愣抬头:“为什么?”
“因为张小姐是苦主,而阿翡是为报仇,这两者意义不同。”
“对哦!”经沈琢这么一说,戚如翡觉得也是:“这个狗男人冒充别人的身份到处骗姑娘,这下死在姑娘手里,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沈琢“……”
他十分想说,死得其所不是这么用的,但见戚如翡不容易说对了一个成语,便也没扫她的兴致。
两人朝马车走去,戚如翡突然转头问:“方卓跟你有什么仇吗?不然他为什么要冒充你?”
他们有仇吗!?
沈琢对方卓有印象,完全是因为那次的辩论,之后,他们从未见过。
沈琢摇摇头:“有没有仇,他如今死了,便都过去了。”
说话间,沈琢掀开车帘,正要上马车时,身后突然响起戚如翡的声音。
她说:“沈琢,既然害死柳柳的狗男人死了,那我就要回叶城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养肥呀入v前三章都有红包的呀明晚九点见感谢在2021-07-2611:07:26~2021-07-2721:08: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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