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锦缎赎质(1 / 1)

大唐键侠 赤军 2447 字 2个月前

帝德命诸人展示所获,完了就问李汲:“你说,怎么办?”就这种状况,你还要我们释放唐女吗?我们来帮忙你们打仗,难道白忙活不成?

当然啦,他肯定不会白忙活,唐廷虽然财政窘迫,不能遍赏四千回纥兵,但赐给叶护太子和帝德、车鼻施等几员大将的财物,也足够他们过一个肥年了。但若士卒无赏,必定鼓噪,而我们也不可能把已经装落袋里的宝货将出来散给小兵不是……

李汲无言以对。他当然可以举例说明,譬如邻家遇盗,招呼你来驱赶,完了你不征求对方同意,便掳其女为妾,世上有这种道理吗?说破大天,我唐亏负回纥,也不能拿人命来偿还啊!

然而三观不合的家伙,遵循常理肯定说不通,回纥人社会形态还很原始,习惯以人为货——尤其别族之人——况且还是李亨主动提出来的……封建社会就是这样,一个人的意志可以决定万千人的生死,古今多少所谓“忠臣”,明知道是乱命也不敢违抗,结果你在这种历史环境下跟回纥蛮子讲人权?有意义吗?

所以遵循这个思路,李汲能说的话也都说到头了,本希望回纥兵将知道餍足,财货抢够了就不再垂涎于城中女子,可谁成想,他们压根儿就没抢到多少钱财!在此种前提下,你有什么不超越时代的道理、理由,可以让对方把被掳的唐女还回来?

正在筹思,应当怎样设辞,帝德见李汲不回答,便道:“将你女人,领出来,谁敢侵犯,我必杀他。寺庙进去,有财便取财,无财取女人,公平。”

随即把自己的话用回纥语复述一遍,车鼻施也连连点头,反复说:“公平,公平。”

李汲闻听此言,心中倒不由得微微一动——咦,敢情拳头解决不了的问题,还能用金钱来解决吗?想了一想,便问:“若以财货来赎汝等所掳的唐女呢?”

帝德皱眉问道:“你很有钱?一城女子啊。”

“我可以尝试筹措,且说个数目吧。”

帝德便即转过头去,与车鼻施等将领商议,车鼻施道:“早说四散去再抢了,你却偏要与他对话,还说了那么长时间。倘若唐军进城,恐怕有些地方不方便抢——既然如此,以财货赎女人也好……”

他琢磨着,没想到洛阳城里的唐女都这么娇滴滴的,虽然很诱人吧,就怕难行千里,返归草原时会死一多半儿。要是能够换成金银珠宝,完了再在边市上用金珠购买突厥、同罗、契丹等部的女奴,倒可能会更划算些啊。

几名将领立马商议多时,最终帝德转过头来说:“锦绣两万匹,可以赎人。”顿了一顿,又道:“都须好货,粗锦,不成。”

中原的锦缎可是好东西,在草原上是抢手货——而且也能当货币使——则两万匹锦绣,四千回纥兵每人都能分个一两匹,足够发财啦。至于剩下那些,自然是太子和我们几个领受了。

李汲穿越过来那么长时间,对于此世的物价也多少有些概念了,他知道质量中等以上的锦缎,市值七八百钱起,而目前中原地区因为战乱而粮价腾贵,也差不多七八百钱一斛谷——精米面更贵。则两万斛谷可供五千人食用一年,用作这支回纥兵一年半的饷食,以交换全洛阳城的女子,这桩生意貌似做得过啊。

也幸好回纥人普遍贫困,即便杀进洛阳城内也没抢着什么好东西,所以如今的胃口还不算大。

其实李汲觉得自己的行为吧,就仿佛后世向劫持人质的犯罪分子低头,不但无法消弭罪恶,还会把对方的胃口越养越刁……但是没办法,人力有时而穷,他再怎么能打,也对抗不了四千回纥兵啊;偏偏有威望一声令下便万军响应的家伙,却又根本不把老百姓当一回事儿……

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吧。只盼望既复两京,可以尽快敉平叛乱,这个唐朝重新振作起来,不必再把回纥兵召诱进内地——至于王朝周期性的崩溃,怎么也得在百年之后,自己看不见,也就不操那份闲心了。

当即点点头,说:“答允汝等了。”

帝德便问:“何时,交付?”

李汲说你等我回寺去筹措一下,期以两三刻钟,再出来跟你们商定交割的时间。于是收起横刀,转身回到寺门前,呼喝开门。

但是里面郁泠严令不准开,生怕回纥兵趁机冲杀进来。崔弃便从墙头伸下右手,欲扯李汲,李汲心说你别太自大了,我这一百二三十斤(唐斤)的分量,即便你膂力倍于寻常女子,估计也是扯不动的吧。

好在随即陈桴也登上了墙头,同样伸下手来,李汲这才奋力一跃,一左一右抓住他们二人,翻身过了围墙,归入寺内。

就手上的感觉吧,崔弃手掌虽小,腕子虽细,貌似出力不在老陈之下……

只是他这会儿没空去伸量小丫头究竟有多大能耐,甫一落地,便一把揪住郁泠,问道:“方才之言,你可都听见了么?”

郁泠说我听见了,然而……面露为难之色:“两万匹锦,即便按市价换成他物,老朽也是拿不出来的呀。”

其实他身家远远不止这些,但若一口应承下来,不是要平白送出去五分之一的财产吗?凭什么啊?!话说李汲你这实诚孩子,怎么就没想到跟回纥人讨价还价一番呢?

“君号‘百万’,难道没有百万钱么?”好吧,两万匹锦缎市价千万以上,可能你真拿不出来……

李汲自然不清楚郁泠究竟有多少财富,在他想来,这数目要一家支付,确实大了点儿……眼见对方面露尴尬之色,开口似欲分辩,便摆手道:“无妨,寺中不是还有十数家官宦、富贾么?大家伙儿凑一凑,也便出来了。”

于是郁泠派人去招呼各家主事之人,并圣善寺的主持——庙产肯定也是不少的——一并聚集在前面,将李汲和回纥人商量好的条件,简单扼要地说了。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大情愿的样子。就中一名致仕的老唐官大着胆子问道:

“李致果,若云交付财货,赎我几家男女性命,自无不可,即便要救这一寺生灵,我等也当仁不让。但……全城的女子,为何要我等花钱去赎啊?原本是圣人许了他们的……”

李汲双眉一挑,怒瞪对方,喝斥道:“汝若不允,我便放开手,由得回纥兵杀将进来!”

他真是气极了,我甘冒风险,费尽唇舌,要救这洛阳一城的女子,不过让你们凑点儿钱而已,看你们的穿着、打扮,也不是付不出来,怎么一个个的全都这么自私,只顾自家呢?

当即一声暴喝,吓得那老官儿“噔噔噔”倒退三步,随即一翻白眼,竟然厥过去了。

李汲这才有些懊悔,心说自私也是人的天性,而且这笔财货数量不小,就算公平交易,人还得还还价呢,有些不情愿是可以理解的啊。我就应该好言相劝,剖析利害,怎能直接发火,说要撩挑子呢?看这老头儿已然风烛残年了,这若真把他给吓出个好歹来,反倒是我的不是……

圣善寺主持和尚反应很快,一把便架住了那老官儿,随即招呼几个小和尚过来,把人抬去僧房,施针用药,尝试唤醒。他自己也口称佛号:“阿弥陀佛,老衲自然也要跟过去瞧瞧,休得在这清静之地,出了人命……”行步灵动若猫,趁机就落跑了。

郁泠不禁郁闷,不由得转过头来埋怨李汲道:“两万匹锦,并非小数目,还当容我等仔细规划。李致果请退后吧,我来与他们解释……”你瞧你才一张嘴,就吓走了两个,分摊之人一少,各家拿的就要更多啊……

李汲摆摆手,说不用了,我再多说几句吧。于是放缓语气,对众人晓之以理道:“诸位,今日自可将出两三千匹锦缎来,恳求回纥兵放过圣善寺,单单保全各家妻女,而不顾寺外被掳之人。然待回纥兵退去,那些失妻的、失女的百姓,见唯独贵家得全,又会怎么看待诸位呢?

“官军进城,必定要搜捕安贼余党,诸位既能在洛阳城内安居数载,想必与他们多少也打过些交道吧?谁都不敢说自身纯然无垢。倘若失妻、失女的百姓怨怼诸位,出而告发,诸位还有望保全门户吗?恐怕会被抄家,甚至问斩,到那时非独财货尽入官库,即便妻、女,也将沦落教坊,不比被回纥掳去来得幸运啊。

“而若诸位肯将出财货来,救这满城女子,其父兄、族人,必感诸位的恩德,从此在洛阳城内,甚至整个河南,都受万人景仰,还怎么会有告发诸位之事呢?即便有人告发,受惠的百姓也将伏衙上请,为诸位辩冤吧。

“故此,今日将少许财货赂回纥,只能救妻女、家小于一时;唯有将出两万匹锦来救满城女子,才能长久保全家人和家业啊。请诸位不要只顾眼前小利,细思我之所言,有理还是无理?”

他这一番话条理分明,论事精准,倒不禁听得郁泠翘舌不下,心说瞧不出来啊,这个李长卫颇有内秀嘛,看似粗鲁,其实精明,而且还很会说话——哦,也对,他刚才跟回纥人论理,就挺能说道的,只是我紧张、惊惶之下,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罢了。

李汲也是没办法,都被逼到这个份儿上了,洛阳全城女子的安危系于一身,他肯定不能再装傻了。

众官宦、富贾闻言,亦皆有所触动,筹思了少顷,终于有人站出来表态道:“李致果所言是也,我家虽不甚富,愿出千五百匹,其余的别俟君子。”

郁泠赶紧接碴儿:“郁氏愿出三千匹……”

众人七嘴八舌的,眼瞧着数量逐渐往上增长,虽然仍有所不足,也差不太多了。李汲才刚缓过一口气来,就听从寺门方向传来贾槐的喊叫声:“建宁王至矣!”

李汲心说来得还真是时候,我都把事儿基本上办完了,你这会儿跑来采摘胜利果实吗?虽然有些不忿,还是赶紧转过头,小跑着去迎接李倓。

李倓进来得很快,李汲走不多远,便见他领着一名青袍小吏,并五六名护兵,大步流星而至。一见李汲,李倓先是微微一愕——你胡子哪儿去了——随即问道:“长卫,沈妃见在何处?速速引我前往拜见。”

李汲心中愤懑尚未尽消,当即没好气地回答他:“回纥兵就在寺外,一城女子陷身绝境,殿下便只想着你家王嫂吗?!”

这句话说得很冲,而且也不见李汲按照尊卑上下,先行礼再开口,倘若换了一个人,李倓早就大耳刮子抽上去了。然而面对的是李汲,曾经不顾生死,闯殿救下过自己的性命,他哪怕爬头上拉屎,李倓也只能咬牙忍着啊。

于是强按怒气,假意笑一笑,说:“汝与回纥交易之事,孤已听帝德说了。”顿一顿,又道:“然两万匹锦缎,不是一个小数目,行军中暂且拿不出来……”

说话间,郁泠领着诸官宦、富贾也匆忙迎将过来,面朝李倓罗列拜倒。李汲便朝李倓一叉手,然后指指地上那些家伙:“我已与这些善长耆老商议过了,他们愿意凑出此数来,拯救一城百姓。”

李倓大喜,赶紧伸出手去,从郁泠开始,将诸人逐一搀扶起来,还说:“本是国家之事,卿等却愿为圣人分忧,破家以抒国难,真义士也!孤必定禀报圣人、元帅,厚加旌表。”想了一想,又道:“孤在两京郊外,颇有几所别业,虽然所值不多,也当售卖了,稍稍补偿各位的损失。”

跟在他身后的青袍小吏闻言,不禁大吃一惊,急忙抢前两步,叉手道:“殿下不……”貌似打算劝阻。李倓摆一摆手,笑着打断他的话:“公南无须多言,本是我家害了洛阳子女,此孤不得不为之事也。”

那小吏无奈苦笑,随即转过头来,瞥了李汲一眼,目光中颇有怨恨之意。

李汲心说,哎呦,聪明啊,你也想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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