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南市社科院历史研究所的青年研究员李汲,大夏天的中午不休息,跟几名同事跑到楼顶去打“升级”,然后为了捡扑克,被只小小的鸽子给惊着了,失足从十八层天台上一个倒栽葱杵了下去,然后莫名其妙地就魂穿到了古代。
可是当他搜索仿佛被硬塞进脑海中的这一世的记忆之后,却又有点儿吃不准——这真是古代吗,还是异世界?
因为记忆中这个世界的历史,跟他原本的时间线可是大相径庭哪。
其实也不能说彻底不同,貌似晋朝“永嘉之乱”之前的历史,就这硬塞进来的意识所粗略了解的,跟自己的时间线符合若契。一切差异都从永嘉前后开始,仿佛是彻底走上了另外一条岔道。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华太祖裴该,或者说曾经有过,但没起过丝毫作用,留下过任何影响。“永嘉”之晋,后世被称为“西晋”,因为司马邺在长安继位后不久,也遭胡汉所掳,黄河流域彻底沦陷,提前南渡的琅琊王司马睿遂于建康践祚,史称“东晋”。
东晋之后有宋、齐、梁、陈,北方则是诸胡作乱,十数个帝国、王国纷争不休,直到后魏的统一。其后后魏也分裂为东西两部,继而分别为臣子所篡,建立起周、齐两个短命王朝来。逮至周灭齐后不久,权臣杨坚再篡,建立隋朝,并很快南下灭陈,统一了中国。
只是这隋朝也很短命,两世而乱,三世而亡,随即唐公李渊在乱世中脱颖而出,又建立起了大一统的唐帝国。唐历高祖、太宗、高宗、中宗、睿宗,中间还有武氏改周,以及中宗复辟——当今的唐朝天子,乃是睿宗玄真大什么什么皇帝的第三子,在位已经四十多年了……
李汲才来得及在头脑中搜索相关历史差异的记忆,一时间没有余暇去考虑自己究竟是谁,眼前这个从兄,又是何许人也,目光因而毫无焦点,彻底的浑浊、迷茫。那从兄见状,不禁又有些焦急起来,赶忙伸出手掌,在李汲眼前晃了晃,观察他的反应,并且继续呼唤:“长卫,长卫,长卫归来啊!”
是的,自己这一世也叫李汲,字长卫,四年前父母双亡,前往河南依附从兄而居……就是眼前焦急呼唤自己的这个人了——
李汲散乱的目光逐渐有了焦点,并且定在了这位从兄的面庞上。此人应该是三十多岁的年纪,五官俊朗,若按照后世的审美标准来看,可以算是一枚大帅锅了。
李汲排除那些硬挤进脑海中的记忆和情绪后,对此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瘦,相当之瘦——大概是十来年始终茹素,不沾荤腥所致——然而却并不显得憔悴,且肌肤光润,既无眼袋,也无丝毫褶皱,几乎可以去做护肤霜的代言人。可能是消瘦所致,双眼显得非常大,眸子精光内敛,鼻梁也很高挺;五柳长髯,必然经过了精心保养,但此际因风而拂,却显得并不那么整齐……
——对了,此人大号,叫做李泌!
赵郡李氏,跟如今唐天子所出的陇西李氏,虽非一家,但关系一直良好。“自己”的六世祖李弼,与唐太祖(追尊)李虎,昔日同为西魏八柱国之一,因而家族在西魏、北周,乃至隋代,皆为显宦,入唐后虽然身价大跌,也仍属官宦世家。
只不过眼前这个从兄李泌,本籍是在京兆——也就是西安附近——却貌似并不怎么喜欢当官,虽然少年聪慧,受到当朝宰相乃至皇帝的器重,却一直仰慕老庄之道,在华山、嵩山之间觅地隐居,自己跟着他,过的也一直是平民老百姓的生活——虽然算是上层百姓,衣食勉强无忧。
自己这回是跟着李泌,离开隐居的颍阳,要到西北方向去……具体去哪儿呢?思绪实在混乱,一时间却想不起来了……
耳听得李泌呼唤不休,就仿佛在招魂儿似的,李汲来不及再多想,乃先回复一句:“阿兄……我未死,然而……似乎动弹不得了。”
李泌长舒一口气,随即便道:“你从那么高的地方跌落下来,若还能活蹦乱跳,那才奇怪。”双手在李汲身上轻轻摸索,似乎在探查伤患处。
李汲挣扎着扭了扭脖子,好象还能动……努力抬起右手,攥攥拳头,也没什么妨碍。再抬左手时,却虚不受力,而且一阵阵的疼痛。
李泌手势轻柔地,从李汲左肩一直抚按到左腕,这才竭力挤出一丝笑容来:“左臂脱臼了,无妨,待我为你接上。”
也不知道他怎么一拉,继而一放,李汲痛疼钻心,不禁大叫起来,但随即右臂的痛感便消减了七八成。李泌问道:“腰部与双腿如何?只要腰脊未伤,便无大碍了。”
李汲咬了咬牙,挣扎着,双手反撑,坐起身来——太好了,腰没断,不至于瘫痪。继而再在李泌的指点下尝试活动双腿,这才发现——右腿骨折了。
李泌说这是小事,你且稍安勿燥。于是走开几步,抽出腰间所佩的长剑来,砍下两段比手腕略细些、两尺多长的柳枝,继而又从行囊里取出件麻衣,撕成长条。他返回来后,便先为李汲扶正腿骨,然后用柳枝左右夹住,以麻条反复缠绑。
嘴里一直不停地在说:“不妨事。长卫你还年轻,骨肉复生得快,你又向来皮粗肉厚,不怕什么伤筋动骨。我摸你腿骨虽断,却无碎屑,既便于拼接,待长好了,也不至于妨碍行动。否则以你这一身气力、武艺,若是变成了跛子,还如何卫护为兄啊?”
李汲趁这个机会,略略晃动头部,观察周边的环境。
这是在一处山谷之中,自己身后不远处便是山崖,身前则草木葱茏——算季节应该是农历的七八月份吧,跟自己穿越之前差不了多少。
仰起头来,朝上望望,貌似自己是才从山崖上跌落下来的——陡崖峻高,一时间瞧不到顶,这起码也得七八层楼高呢吧。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来,仅仅摔脱了左臂,摔断了右腿吗?自己未免太过幸运了。
还是说,其实“我”早就已经被活活摔死了,所以来自后世甚至于异世界的魂魄,才得以穿越来此,附上了这具残破的躯壳呢?
那么我“自己”的肉身又在哪里?单位那栋楼是十八层,说不定早已经粉身碎骨了吧……
李泌帮李汲夹好了伤腿,继而又多撕了几条麻布,把李汲的左右双臂,也全都和身体绑在一起。李汲满心疑惑,却不便挣扎,只是问:“阿兄,何必如此……况且我左臂既然接上了榫,应该没事了……”
李泌不理他,只是继续缠绑,一直到把李汲捆成如同粽子一般,箕坐在地上,几乎一动都不能动,他这才后退两步,再次抽出长剑来。
随即面容猛然一肃,目露寒光,手腕一振,便将长剑横上了李汲的脖颈。李汲大吃一惊:“阿兄,这是为何啊?”
李泌冷笑一声:“我不是汝兄,汝也不是我弟李长卫!”他凝视着李汲的双眼,一字一顿地问道:“汝且从实招来,究竟是何方鬼魅,占据了我弟的肉身!”
李汲才刚穿越,心绪正乱,闻言不自禁地脱口而出:“你是怎么瞧出来的?!”话才出口,就知道不妙了——这不是不打自招呢嘛?
李泌冷哼道:“长卫十四岁便来依我,我兄弟相处整整四个寒暑,他说话是什么口音,什么腔调,我又岂能听不出来?”
语言和语音都是随着时间而不断流变的,唐朝官话(也说不定这哥儿俩说的不是官话)与遥远后世的普通话,自然大有不同——声母差别不大,韵母则更接近南方闽粤方言,至于声调,完全另类——李汲完全是吸收了这具躯壳残存的意识,才能够听得懂李泌所言,还能与之对话。但他终究不是这年月的“真”李汲啊,在口音和遣词用语方面,难免会有些参差。
这个李泌还真敏锐啊,这么细小的差别他竟然也能够听得出来?
就听李泌追问道:“还有汝的目光,绝非我弟之神采——且照实说来,汝究竟是何方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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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汲就象一个才从荒梦中被惊醒之人,且有几秒钟的时间回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谁,身处什么地方呢;但随即就仿佛开闸泄水一般,无数记忆涌入脑海。他瞬间便感受到了原本这个李汲,对李泌的感情和认知。
李泌李长源,貌似是个挺牛X的角色。
此人自幼聪颖,七岁能文,且熟读黄老之作,被乡中誉为神童。正巧赶上皇帝悉召精通儒、释、道三教经义之人,在禁中开辩论会,已故平原郡公员半千的孙子员俶,年仅九岁,竟然口若悬河,技压四座,天子、百僚,莫不惊愕。于是皇帝问员俶:“童子之中,还有能与卿相比的么?”
员俶回答道:“臣舅之子李泌,比臣为优。”
皇帝当即下诏,派公车前往,召唤李泌陛前问对。李泌入觐之时,皇帝正在和宰相张说同观待诏下棋,顺便就让张说出题目,考较这个还不到八岁的小孩子。张说出题为“方圆动静”,李泌不明所以,请求举例,张说便道:“方若棋局,圆若棋子,动若棋生,静若棋死。”
李泌不假思索,当即回复道:“方若行义,圆若用智,动若骋材,静若得意。”
张说当即起身,向皇帝表示恭贺,说您又得到了一名神童。于是皇帝便赐下钱帛,要李家善养李泌,将来必为国家栋梁之才。
继任宰相张九龄也很欣赏李泌的才华,经常召其入内室商谈,呼为“小友”。待到李泌长大成人后,年方弱冠,便诣阙进献《复明堂九鼎议》一文,皇帝想起前事,召其入内讲解老庄。李泌最善黄老,欲访长生不死之术,所以在御驾前一番侃侃而谈,每每切中肯綮,得以待诏翰林,并且担任东宫供奉——皇太子也非常器重于他。
但是其后李泌闲来无事,写诗讽刺当朝重臣杨国忠、安禄山等人,杨国忠向皇帝进谗言,说那些诗其实是在讽刺陛下您啊……就此罢职免官,被押解去蕲春郡安置。
不过也很有可能,李泌乃故意为此,目的就是脱离浑浊的官场,好去追求自己的长生不死之梦。于是他很快便从蓟春落跑,就此开始了隐居生涯。
那么,既然是如此天资聪慧之人,通过眼神、对话,发现如今的李汲,跟他相伴整整四年的同宗兄弟,迥然不同,简直就是两个人,那也不奇怪吧……
李汲不禁头大,心说这才穿越就被人看破行藏的事儿,貌似就连小说里都没这么写过吧……我可该怎么回复李泌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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