枋头。
城外的码头边,大大小小的船只云集,有的满载着货物而来,有的则空荡荡的往南而去。一个个河北汉子,光着膀子正卖力的下着货物,遇到大件的还一起吆喝着喊着号子,虽然很累,还是不时的传来欢笑声。
那些女人们和小孩们,大部分都在远处的荒地中,生火做饭,也有力气大的妇女,协助帮着般小件的物品。那些八岁以下的童子,则在荒野里跑来跑去,大声的叫着闹着,快活的很。在他们的旁边,密密麻麻的搭满了的简易木棚,便是他们的临时栖息之处,六月的天气,只需烧草驱蚊,不用担心夜里着凉。
在码头帮工或者协助运输粮草,一天的工钱是十个钱,十斤土豆,半斤面,一两盐,干满五天还可额外领取半斤猪油。
其实这个工价,若是对黄河以南的百姓来说是偏低的,尤其是那土豆都不值钱多得用来喂猪,完全不值钱。但是对于习惯了被羯人拉去服徭役的河北百姓们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不但能全家吃饱,还能沾点荤腥,而且兜里还有钱攒着可以过冬,所以十分的卖力。
一队晋军士卒簇拥着一名年轻的将领正在码头处巡视,正是建威将军荀蕤,荀蕤虽然尚未到而立之年,却是少年老成,行事极其稳重而细致,考虑事情周到,加之对下属甚为爱惜,故此深得众将士的敬重。
荀蕤在码头四处巡视了一番,又去帮工的百姓居住的棚户区巡查了一番。他发现那些妇女都腰上绑着袋子,干活时不时的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很显然是丈夫的工钱,也是她们的命根子。又发现很多人生火做饭的位置离居住的棚户极近,有火灾隐患。当即命令派一队士卒前来在此巡守,日夜轮值,一为防盗,二为防火,三为调解百姓之间的矛盾。
就在他仔细检查和吩咐了一番之后,一骑飞马奔来,高声喊道:“大将军急令!”
荀蕤急忙向前迎了过去,接过来骑呈递过来的火漆密信之后,当即吩咐道:“传令下去,除大货船之外,其余小船卸货之后不得离开码头,集结在码头北面待令。”
身旁立即有十数骑疾奔而出,前往码头传令。
随后,荀蕤又吩咐立即到枋头城内收集木板,一并送到码头处。
很快,枋头西面的码头北侧,便集结了数十艘小船,静静的等候着命令。
城内的晋军和百姓,到处寻找和收集坚厚的木板,将一些废弃的房舍都拆了,将大量的木板拆了下来,运往码头。
在荀蕤的监督之下,到了次日上午,便集结了两百余艘船只,又有十数艘艨艟战舰,同时码头处堆积了大量的木板。
荀蕤指挥民夫们将那一块块木板搬上船只上后,安排了一名校尉带着船队,浩浩荡荡的往荡河方向驶去。
…………
荡河下游,水面波光粼粼。
四艘较大的船只,自下游逆流而上,往羯人水寨方向驶去,仔细望去,可见那船头竖立着的正是晋军的旗帜。
荡河两岸的船只早已被羯人清理,这是司马珂从枋头调来的艨艟战舰,自南面的白沟而来,进入了荡河的水道,
“外狭而长曰蒙冲,以冲突敌船也。”艨艟是古代水军的主力船,船体狭而长,机动性强,便于冲突敌船。一艘艨艟可载二三十人,而且四周有牛皮覆盖,可挡普通弩箭,而且船舱又开弩窗和矛穴,可以躲在船舱内攻击,又以橹桨为动力,船行极快。
羯人主将张貉知道此战非同小可,不但将斥候放出了十数里之外,水面上巡逻的船只更是放出了二十数里,一直到前头水面极其宽阔的地界才罢休,以防晋军渡河。
此处虽然离赵人水寨有七八里地,但是水面上的巡逻船只很快便发现了他们,随着水面上的唿哨声响起,十余只巡逻船只立即聚集在一起,来不及做太多的准备,便朝这只艨艟船队扑了过来。
南船北马,北方人以战马为主要交通工具,造船方面自然差了很远,何况赵人所用的船只,皆是以缴获的渔船为主,十余艘渔船对艨艟战舰根本起不了太多的威胁。
船舱之内,众晋军将士眼见得赵人驾着木船如飞而来,不觉眼中露出鄙夷的神色,丝毫没有半点慌乱。
那赵人的船只越来越近,眼看便已到了百步之内。
咻~
一枝弩箭从弩窗之中激-射而出,直奔最前头的木船而去。
噗~
那箭如流星,穿入那木船上领头的赵军的咽喉,硬生生的透穿了骨肉,透颈而出,又呼的一声,透入了背后一名赵军的胸口。
哗~
前头的赵军一声不吭的栽入水中,后面的那赵军则捂着胸口,口中鲜血狂喷,缓缓的倒了下去。
十石大黄弩之威,在百步之内,杀伤力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紧接着,破空声大起,一枝接一枝的弩箭,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光芒,向赵军的木船上激射而去,随即便听到惨叫声大起,一个个赵军像木桩一样栽入河水之中。
河水,瞬间通红了一片。
这一刻,赵人才知道,驾巡逻的渔船去拦截配备强弩的艨艟战船,是何等可笑的事情。
“快撤!”有人嘶声大喊。
赵军的木船纷纷掉头而去,在他们的身后,又是一阵箭雨袭来,又有不少人被射落于水。
…………
入夜。
赵军旱寨大营,中军大帐。
羯人主将张貉眉头紧蹙的端坐在正中,两旁坐着十余名赵军将领,正在紧急议事。
他们在荡河上的水哨几乎都被晋军清理干净了,除水寨的范围之内有弓弩把守,晋军的船只不敢进入,荡河上下游的控制权已经转到了晋军的手中。
但是众赵军将领讨论了许久,终究没有讨论出应对之策。晋军自江南来,船舶之利是他们的优势,再加上大黄弩的威力,羯人又不习水战,根本没办法与晋军在水上匹敌。
众将商议了许久,最终决定只能加大岸边的巡守力度,增加斥候数量,同时将斥候的侦查范围放到二十里外,遇到异况,随时禀报。
姚弋仲与长子姚益、次子姚若和第五子姚襄,也都在大帐之内,全程只是随声附和了一番,并没有怎么发言。
因为他们既是羌人,又是败军之将,加上与张貉的关系一向并不佳,所以张貉请他过来,也只是做个样子而已,并非真心想听取他的意见。
从张貉的中军大帐里出来,回到羌人大营之内,姚弋仲立即召集几个儿子,回到己方的大帐里,紧急议事。
“如今晋人已控制上下游河段,恐怕离渡河之日也不远了,我等须好生准备,一旦形势不妙,佯攻一番,便要趁早撤兵。”姚弋仲忧心忡忡的说道。
“荡河水浅,入不得大船,若是以小舟渡河,若想渡过来数万人,至少须得一天一夜功夫才可。如今斥候放出了二十里外,晋军如何渡河?”姚益疑惑的问道。
姚弋仲苦笑道:“司马珂用兵如神,不能以常理推之,总之我等须小心谨慎才是,不可与晋人硬拼,只需佯攻即可。”
姚若满脸忧心的问道:“若是被羯人发现我等只是敷衍作战,那在襄国城中的母亲及诸位弟弟岂非危矣?”
不等姚弋仲回答,姚襄已经接话道:“我等有两万精兵在手,事到如今,只要我等不反叛和投敌,羯人绝不敢与我等撕破脸皮。”
姚弋仲望着姚襄,眼中露出了赞许的神色,点了点头。
如今羯人已经风雨飘摇,就算他们敷衍了事,也拿他们无可奈何。真若撕破了脸皮,杀了姚弋仲的家人,对于石虎来说,固然可以泄恨,但是却也为自己树立了一个强大的对手,为司马珂增加了一只生力军。而留着姚弋仲的家人,虽然姚弋仲不出力,但还可壮壮声势,至少不会倒戈反噬。这个道理,石赵不可能不懂。
………………
夜幕降临,四艘艨艟战舰,紧贴着南岸边缘,小心翼翼的避开北面的水寨的弓弩,往上游方向驶去。
到了上游,出了羯人的水寨范围之后,岸边早已等候的十数名晋军将士牵着战马,登上了艨艟战舰。
随后,四艘艨艟载着十数人及三十余匹战马,缓缓往荡河北岸而去
登船的将士一共十六人,这十六人由邓遐和陈猛带队。
邓遐历史上号称东晋第一猛将,曾入水斩杀鳄鱼(蛟龙),只是勇猛绝伦。而陈猛则是个一米九多的巨人,当年司马珂初见郗鉴时,北府兵为了给司马珂个下马威,让陈猛把三百多斤的石狮子抱进了大堂,足见其神力。虽然其角力不如司马珂,但也算是难得的猛将。其余诸人,都是从北府兵中精选的悍卒,不但武勇过人,而且个个都是尸山血海中摸爬打滚出来的,厮杀经验极其丰富的汉子,更重要的是几乎每个人都是能左右驰射、箭术极佳的善射之士。
羯人的斥候四处放了出去乱窜,司马珂的军事行动便很容易被发现。这只艨艟所载的精锐之士此行的目的,便是渡河而去,猎杀对面的斥候骑兵,以便司马珂和王猛按照计策行事。
这两只猎杀小队,都是一人双马,而且都是高大的阿拉伯战马,每人各带一把硬弓和一把大黄弩,一壶弩箭,一壶羽箭,腰悬元瑾破敌刀,背负三枝投枪,很显然猎杀手段重点放在了箭矢上。
二十余丈的水面,艨艟战船用不了多长的时间,便到了对岸。
就在众人刚刚靠岸时,岸边的唿哨声已大起,一只五人的斥候小分队已疾冲而来。
(晚上还有一章,尝试双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