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旿一下子笑了起来:“寄奴哥真的是念着兄弟啊,谢兄弟都不在军中了你还记着呢咧。”
刘裕微微一笑:“他是停云的兄弟,我这辈子最难忘的几个生死兄弟里就有停云,无论如何,我都要关照他的,上次军务太忙我没来得及过问他后面的事,听说你跟他一向交好,连他家在建康城开的铺子也是你娘子帮着张罗的,正好想起来了问问你。”
他说着,对一边的骆冰说道:“骆护卫,你先回城到新家看看吧,这阵子太忙一直没放你回家,改日里我一定亲自登门恭贺你家的乔迁之喜。”
骆冰咧嘴一笑,行了个礼:“感谢大帅的成全,我一定转告家父。”
刘裕转头对着身边的护卫们说道:“好了,你们也都先回去吧,放你们一天假,在这京城中走走看看,尝尝这京城的美味佳酿,不过我可有言在先,军纪你们也懂,要是在城中胡作非为,惹出事端,别怪我翻脸无情。”
一个队正说道:“大帅,你让我们走了,那你的安全…………”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无妨,这城里现在认识我的人不多,也难得有个可以微服走走建康城的机会,再说,要是连我都保护不了自己,你们就能护得住了吗?”
一帮护卫们笑了起来,向着刘裕齐齐行礼:“那就谢谢大帅了。”
刘裕回头对着丁旿说道:“好了,跟我进城吧,在南门的时候去把这身甲胄换了,你这么大块头,再穿一身盔甲,我想微服走访也难啊。”
两个时辰之后,建康城南,南塘,谢记胡饼店。
一棵大柳树下,摆了一张方桌,刘裕一身便装,右脸上贴了块狗皮膏药,和谢停云,丁旿坐在这张方桌的四周,一盘热气腾腾的芝麻胡饼摆在中间,两边摆着两碟白条酱肉,每个人的面前,还放了一碗羊肉汤,伴随着孜然的味道,让人食指大动。
谢停云的肩上搭着一块白布,头上戴着块幞头,穿了身缮丝衣服,这个打扮很怪异,掌柜不象掌柜,伙计不象伙计,而在几十步外,胡饼店内,却是人声鼎沸,二十几桌已经摆到了门口,三四个伙计人来人往,连穿着布裙的谢家娘子,也是端盘送碗,穿梭其间,一边露天的两个炉子前,赤着大膊,围着一件皮袄子的三个胡人师傅,正手持钢叉,在这炉子里不停地翻来翻去,很快,就会有一炉新鲜的芝麻胡饼出炉了,而后厨里,羊汤的香味和洋河酒的味道也是混在一起,即使整条街巷,都能闻得到。
刘裕微微一笑:“停云兄弟,看来你这里生意真是兴隆啊,我原来还惦记你新来建康,不好做生意呢。”
丁旿咧嘴一笑:“寄奴哥,你这就不知道了,停云兄弟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胡饼铺子,打嘴巴子都不肯丢的,要不是这样,他也不敢来京城做生意啊。”
刘裕点了点头:“我长年累月地从军征战,几乎没怎么过正常人的生活,对这些,确实是不了解啊。不过,这胡饼可真好吃,想当年,还是在我去长安的时候,才有机会吃到过这个。”
谢停云笑道:“我的这三个胡饼师傅,可是土生土长的关中人,这味道,绝对和长安的一模一样,寄奴哥,你能吃出来吧。”
刘裕笑了起来:“这点你没吹牛,真的是很地道的长安味道。不过…………”
他看了一眼那三个胡人师傅:“你的这几个大师傅不是汉人啊,是怎么雇到的呢?”
谢停云说道:“那个年纪大的,有快五十的老师傅叫塞巴赤,其他两个年轻的是他的两个儿子,当年关中大乱,前后秦大战,塞巴赤一家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后来几经辗转,流落到了江南,因为他们是胡人,没有官方承认的身份,所以就给招进了谢家的庄园里当了佃农,后来妖道作乱,谢家的庄园也给毁了,他们无以为生,几乎就快饿死了,还是我救了他们,给了他们一口吃的,从此,他们就和我家一起生活,后来我用寄奴哥寄来的钱开了家小铺子,出乎意料地火了起来,就成了现在你看到的这个样子。”
刘裕的心中一动:“那象赛巴赤一家这种北方南下的胡人,现在在吴地多吗?”
谢停云点了点头:“很多啊,甚至比以前南下的北方汉人都要多了,以前北方胡人国家没打仗的时候,这些胡人还是比较安全的,后来战事一开,连年不断,没一块地方是太平的,很多活不下去,又不想给征兵去打仗的胡人,就象赛巴赤这样举家南逃,据我所知,光在会稽,就有几千户这样的北方胡人呢。”
刘裕的眉头轻轻一皱:“可是好像各级官府都没有上报过这种情况啊,我还以为在吴地的庄园里,都是北方汉人流民呢。”
谢停云摇了摇头:“老百姓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都是求个安稳,那些打打杀杀,争权夺利的事情,都是上层的那些个达官贵人想要的,打胜了是他们的功劳,可死的又不是他们的孩子,就象塞巴赤,他家兄弟七个,就死的只剩他一个,当年南下的时候,老婆也给强盗所杀,一个大老爷们带着两个半大小子,能活下来都是走运啊。”
说到这里,谢停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说道:“寄奴哥你可不要误会啊,我说的是那些胡人首领,可没说你啊,你可不是…………”
刘裕的神色黯然,叹了口气:“我虽然不是为了一已私利而要发动战争,但我发动的战争,造成的底层民众的损失,不比这样少。停云兄弟,这点你不用否认,但是我相信,我是为了能恢复我们汉家江山,为了天下苍生都能从此安稳,不再受战火涂炭,才要兴义师,取天下的,绝不是为了我个人。这点,从我参军的那天起,从未变过,现在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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