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山阴。
王凝之一动不动地坐在城头,静静地看着对面五里之外,如潮水般向着城池涌来的敌军,法锣法鼓之声震天动地,而天师道弟子们的喊叫声,配合着这些法器的轰鸣,震得人心胸中的气血翻涌:“天师神教,法驾三吴,威力无比,法力无边,斩妖除魔,清平人间!”
伴随着这些响亮的口号,则是密密麻麻的军阵,打头阵的是吴地的土著们,他们举着盾牌,拿着长矛,人手一枝摘下的柏枝,带着枝叶,那上面都在战前被天师道的弟子们施法祝福过,这些吴地的农夫们,以为这样就可以刀枪不入,获得神明的庇护,远远看去,几乎是整座森林,都在向着这里移动。
城头之上,一个斥候声嘶力竭地叫道:“敌距,五里!”
而在会稽城下,则同样是密密麻麻,人山人海,足有两万多的丁壮,手持木棍,草靶,草叉等农具,不着片甲,也不列阵形,就这样站在城北,排开足有六七里宽,两里多厚的正面,几百名州郡兵,如同汪洋大海里的小鱼一样,在这人群里走来走去,不停地吆喝着让这些民夫不要东张西望,或者把借口要小解,想着从队伍中逃离的家伙们给连打带踢地提溜回去。
确实,对于这些没有正规经历过战争的民夫来说,对面的那些可怕的妖贼,和让人耳朵边一直嗡嗡嗡的吟唱声,足以让他们心胆俱寒,那些生吃活人的可怕回忆,又涌上了心头,绝大多数人已经无任何斗志,只想着如何才能尽快逃离。
一个全副武装的军将,名叫张猛,乃是谢琰的帐前都督,谢家的老家将,这回是谢琰特意派出保护王凝之夫妇的,因为王凝之以前没有指挥过作战,所以派了这个参加过淝水之战的悍将前来,就是协助王凝之统帅会稽兵马的,他的眉头一直锁着,低声对着仍然一声道袍的王凝之说道:“大人,情况不太妙啊,敌军势大,气势正盛,我军的民夫未经训练,只怕难以抵挡,他们现在在城外,只会冲乱了我们的城防,还请大人当机立断,让城头的弩机和投石车压制敌军,然后让城外民夫迅速向两侧疏散,万万不能入城啊。”
王凝之微微一笑,一甩右手持着拂尘:“张将军,稍安勿躁,这一切都在本官的意料之中,昨天我已经给这两万多民众都服下了灵丹妙药,只等敌军一到,我就发动药力,让他们变成不可阻挡的鬼兵,妖贼虽然凶残,但在鬼兵面前,不堪一击哪。”
张猛睁大了眼睛,说道:“若是真有如此神力,大人为何不现在就发动,让鬼兵出击呢?要是再过一会儿,只怕守城都不可能了啊。”
王凝之笑着摆了摆手:“不急,敌距尚远,鬼兵威力虽强,但速度不足,他们要是现在掉头逃跑,我们无法一举歼灭妖贼主力,放近点再打。”
斥候的声音再度响起:“敌距,三里!”
张猛咬了咬牙:“大人,现在城头的将士们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城下都是我们的人,万一敌军现在冲锋,我军城外的部队必然崩溃,到时候冲垮城防,连防守都不可能了,还请你下令,马上关闭城门,让城内民夫上城助守。”
王凝之摇了摇头:“不行,城外都是鬼兵,鬼兵虽然威力强大,但不会追杀敌军首脑人物,城门若关,城中的骑兵冲不出去,无法捉拿几个贼首,再说了,我城中的将士们还要出城大杀呢。”
张猛急得一跺脚:“大人,再不听我话,可就来不及了啊。”
斥候的声音带着颤抖响起:“敌,敌距离,二里!”
城下开始有声音在响起:“乡亲们,妖,妖贼来了,吃人的妖贼来了,咱们,咱们逃命去吧。”
“对,逃命去吧。现在还来得及!”
这些声音越来越大,而城下的不少人已经开始离开所在的位置了,任凭那些军士们叫骂,甚至抽出刀剑喝止,也无法阻止越来越多的人开小差。
对面的森林开始加速地行动,不少操着吴侬乡音的声音在吼着:“打进山阴城,活捉王凝之,兄弟们,杀啊!”
“杀世家狗,杀世家狗,冲啊!”
“冲进城去,钱粮,娘们,都是咱的,杀啊!”
在一片叫嚣与混乱之中,烟城四起,把城下四五里的范围,都卷入了沙尘之中,王凝之不慌不忙地站起了身,对着身边的张猛微微一笑:“今天,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才是上仙的法力!”他说着,拿起手中的桃木剑,向天空一挥,大叫道:“福生无量天尊,急急如律令,鬼兵出阵哪!”
他说着,桃木剑一挥,一道符纸,从他的大袖之中飞出,在周围张猛等人的惊呼声中,无火自燃,就在剑尖,化为片片黑丝,因风而起,飞向了城下,很快就散进了那烟尘之中。
城下的喧嚣之声渐渐地平息了,刚才还沸反盈天的声音,几乎是一瞬之间,就听不见了,只有呼啸的风声,在回荡着,甚至连对面正在冲锋的天师道军,也都一个个放缓了脚步,收起了兵刃,驻足看着对面,烟雾缭绕,从城头数十个香坛的檀香发出,配合着王凝之大袖之中不断飞出,焚化,变成黑色灰烬下落的黄色符纸,把城下的这几里空间,都变得格外的诡异。
对面的军阵之后,一个不起眼的小丘上,身着普通小兵打扮的孙恩眉头紧锁:“莫非,真有什么鬼兵?那个无面人不会骗我们吧。”
徐道覆咬了咬牙:“不行就先撤,从长计议。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卢循摇了摇头:“再看看,如果无面人无法阻止王凝之,又何必跟我们说这些呢,实在不行,就让沈穆夫们抵挡,我们分散突围,按计划行事。”
突然,徐道覆嚷了起来,一如前军上万人的惊呼声:“天哪,这,这些是,是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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