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0章 动手的御史(1 / 1)

李弘坐下。

曾相林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贾平安。

别说这个话题可好?

贾平安置若罔闻,“做决策需要的是什么?”

李弘说道:“聪明。”

贾平安摇头,“无数聪明人死在了聪明之上。所以我想告诉你的是,任何决策的出台都是建立在广泛的调研之上。出了一件事,你要想决断,首先是调查琢磨,调查清楚了,此事彻底的琢磨清楚了,那么再做出最恰当的决策。”

李弘楞了一下。

贾平安笑道:“可是觉着许多帝王都是拍脑袋就决策了?”

李弘点头,“汉武也是。”

“对。”贾平安鼓励的一笑,“所以汉武的决策不少都是错的。但人们只看到了他击败匈奴的功绩,忽略了他错误的地方。但若是那些决策可以不错呢?”

李弘带着这个问题回宫。

“殿下,该观政了。”

太子的事儿真的不少,李弘点头,随即去了。

君臣正在议事。

“陛下,太子求见。”

“怎么就回来了?”武后低声道:“莫非在外面遇到什么事了?”

太子进来,寻了自己的地方坐下。

开始!

被打断的上官仪继续说道:“……庆州去岁水患,陛下免了半年赋税,今年便该收了……庆州有参军却上书,言及赋税之事,说最好再免半年……”

上官仪抬头道:“臣以为半年足矣,今岁再豁免半年,以后各处遇到天灾皆会如此恳求。地方官便得了好名声,可朝中却吃了大亏。”

李义府点头,“此风不可长!”

李治看到太子若有所思,就问道:“太子如何看?”

太子起身,“我想问上官相公,那参军为何建言再豁免半年?孤知晓地方官非大事不可越级上书,这位参军为何如此?”

上官仪楞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文书,“此人说去岁庆州水患不小,百姓依旧元气大伤,再豁免半年,与民休息。”

太子看了皇帝一眼,皇帝点头,示意他可以继续。

所谓观政便是旁观,带着耳朵来即可,嘴巴暂时闭上。

李弘说道:“那庆州百姓可是如他所说?”

上官仪含笑道:“庆州刺史上书,说去岁朝中赈灾及时,庆州百姓欢欣鼓舞,今年已经恢复了元气,可以缴纳赋税。”

李弘再问,“朝中可派人去核查过?”

上官仪:“……”

李义府笑道:“殿下不知,大唐太大,天下每日要发生许多事,每一件事我等都尽力筹谋,但却不能每一件事都去核查,否则这事也不用做了。”

众人都笑了。

李弘却问道:“也就是说,朝中决策的依据便是官吏的话,若是有人说谎如何办?”

李义府说道:“那便惩治了。”

李弘摇头,“可百姓受的苦呢?百姓就白受苦了?就算是事先不能查探,可事后不能核查吗?李相说事情太多,可孤观政时日不短了,知晓大多事都无需核查。

就说今日庆州豁免赋税之事,庆州距离长安并不远,若是派一个御史或是小吏去查探如何?若是百姓果然恢复了元气,如此便是那个录事的问题,当处置了他。若百姓依旧煎熬,庆州刺史便是渎职,此人不该重用!甚至要处置!”

少年的脸有些红,“孤以为当查!”

上官仪看了一眼皇帝。

“陛下!”

太子炸了,该如何应对?

李义府有些不满的道:“殿下有些偏激,臣看便是……同出一脉。”

太子的眸子猛地一亮,“李相是想说舅舅让孤变得偏激了吗?”

李义府看了一眼皇后,随即默然。

这便是默认!

太子的脸有些涨红,“李相可知晓庆州如何吗?你若是不知晓,为何敢断言庆州百姓已经恢复了?”

李义府默然。

上官仪笑道:“殿下虽说急切了些,不过却仁慈。”

——太子,别闹了好吗?

武后轻声道:“陛下……”

儿子要被欺负了。

这一刻没有对错!

有的只是护犊子!

皇帝淡淡的道:“如此……王忠良。”

王忠良上前,“陛下。”

皇帝说道:“令御史杨德利去庆州核查,快去快回!”

散会!

不!

“散朝!”

君臣各自散去!

太子走在前方。

李义府低声道:“贾平安回来了。”

贾平安一回来太子就出幺蛾子,这等人就该让他远离太子!

上官仪赞同,“殿下该稳!”

你不是皇帝,头顶上还有你老爹和老娘,你这般逼迫宰相为啥?

这便是宰相们不满的地方。

观政观政,你蹲边上听着就是了,非得要给宰相出难题!

太子走的很坚定。

李义府微笑道:“作为国储吃些亏是好事!”

上官仪赞道:“此言甚是。”

郁闷的许敬宗冷笑道:“上官相公看来与李相很是契合!”

上官仪楞了一下,“呵呵!都是同僚!”

他是皇帝的狗,李义府也是,只是李义府这条狗比较奔放,而上官仪比较保守罢了。

都是狗!

谁比谁高贵?

李义府看着太子的背影,“许多事不能做,要认错!”

这是一种隐晦的暗示。

……

“杨御史!”

杨德利在御史台的日子很不错,此刻正在看文书。

“谁?”

他抬头问道。

外面进来一个小吏。

“陛下令你前去庆州……”

杨德利接了任务,按照别人的手法……比如说当年的李勣,接到先帝让自己去叠州任职的命令后,出了皇城就直奔叠州,连家门口都没路过。

但杨德利还是先回家。

两个女儿和儿子都在家。

“娘子,我要去庆州一趟,你在家带着孩子,小事寻丈人丈母,大事去寻平安!”

杨德利急匆匆的交代完毕,去厨房提了一溜粽子开溜。

王大娘跟着,急切的道:“夫君,粽子冷的!我给你热热。”

杨德利一边出去一边说道:“当年能有冷饭时我和平安就欢喜的不行,这粽子就算是冷了半月也能吃,你别管,好生在家带着孩子,我去去就来。”

杨德利带着一串熟粽子出发了。

四日后他到了庆州。

庆州官方来迎接。

“杨御史一路辛苦。”刺史黄英尊笑吟吟的拱手。

杨德利明显感到了隔阂。

“他们在戒备!”

“我很忙。”

杨德利丢下这个理由,带着随行的小吏去庆州各处查看。

他们到了一个村子。

“看看,这里还有淤泥!”

杨德利走到了干透的淤泥上,“当年华州遇到过水患,我带着平安跑到了高处,幸而刺史带着人堵住了口子。”

他站在淤泥上,看着下面那些田地,面色阴沉。

“去问问!”

远处有一骑在眺望这边。

杨德利看了那人一眼,骂道:“猖獗之极!”

他进了村子。

“竟然都是破屋子!”

眼前的村子破败不堪,屋子一眼看去就是拼凑而来。

一群老人在外面坐着木然晒太阳。

杨德利走了过去。

“老丈,看着日子不好啊!”

杨德利毫不犹豫的坐在他们的对面地上。

老人们眼神警惕,不肯说话。

“我是杨德利!”

杨德利拍着胸脯,“陛下令我来此便是查核庆州可需要继续免税。你等只管说,我若是有半点私心,便天打雷劈而死!”

那些老人眸色微动,一人问道:“可是官呢……”

杨德利的嘴猛地瘪了下去,嘴角用力的往下弯曲,眨巴着眼睛说道:“我便是官,我乃御史!”

老人叹道:“御史……怕是也不管用呢!”

杨德利起身,把胸脯拍的砰砰作响,“我弹劾过陛下!”

老人们愕然,旋即震惊!

杨德利怒道:“我弹劾过陛下多次,你等只管说,若是我不敢为你等出头……我就此改姓!此后不姓杨!”

改姓是对男人最大的羞辱,堪称是仅次于死亡的羞辱!

那个老人耸然动容,“快给杨御史弄凳子来。”

杨德利坐下,“不用,我本是农夫,坐在地上才舒坦。”

他笑了笑,“屁股不挨着泥土我便不安生!”

老人颔首,“是呢!不是庄稼人就没这等感觉。泥土才是咱们的根!”

“说吧。”

杨德利拿出纸笔。

“苦呢!”

一群老人在唏嘘。

“去岁庆州水患,咱们村子被淹了,庄稼没了,屋子也没了,家中大多家什都没了……”

杨德利点头,“水无情!”

“哎!”

“去岁免除了一半赋税,都说陛下仁慈,确实是仁慈。”

“可还是难熬呢!”

“去年没收成,今年看来还行,可屋子垮了,家中的许多东西都没了,这些得添置吧?”

杨德利点头,“是该添置!”

“可那些官人都说庆州一片大好呢!局势大好还是什么,要咱们感谢陛下的洪恩,可……”

一个老人从家中出来,拎着一个布袋子。

布袋子看着就下面装了些东西,杨德利多年的经验,一看就知晓不会超过五斤。

老人苦笑道:“家中的存粮就这些了,晚些就准备带着儿孙去寻摸野菜,好歹糊弄到了收成的时候。可大人能糊弄,孩子呢?看着娃们饿哭了,老夫……老夫恨不能割了自己的血肉给他们吃呢!”

一群老人看着这位御史。

御史面色铁青!

“我管!”

杨德利径直去了州廨。

“赵参军何在?”

这个问话为他带来了不少冷眼。

一个小吏说道:“回家了。”

“寻了来!”

杨德利站在那里说道。

没人动!

杨德利怒吼,“黄英尊何在?”

一直在值房里不肯出来的黄英尊没办法,出来勉强笑道:“杨御史这是何意?”

杨德利盯着他,“酷吏说的便是你等!想用百姓的苦难铺平自家的宦途,耶耶若是不把你弄下去……这御史便不做了!”

“杨御史!”

黄英尊面色大变,“此乃误会……”

“且等等……”

杨德利转身就走。

黄英尊冷着脸,“他这两日去了何处?”

“去了几个村子。”

“有人多嘴了?”

“是。”

黄英尊看了一眼其他官员,“老夫今年任满,老夫想回长安,你等也想各进一步……”

“是!”

这便是各取所需。

黄英尊说道:“此事若是被捅上去,老夫就不说了,大不了回家去,可你等还年轻,宦途还长。”

一群官员神色各异。

一个官员说道:“为今之计只能封口。”

黄英尊点头,“封口之后老夫上书长安,杨德利这等搅风搅雨的御史要不得!要不得!”

他面色严肃,“随意污蔑地方官员,这是什么心思?”

……

“下官赵朴!”

杨德利寻到了参军赵朴。

“黄英尊今年任满,若是想升迁就得寻政绩,于是他便说庆州官吏齐心合力,让水患之后的庆州处处安居乐业……这是绝大的政绩。”

赵朴的眼珠子都红了。

“假的!都是假的!下官去看过,那些百姓的日子依旧不好过。”

杨德利问道:“为何越级上报?”

赵朴说道:“下官看不惯……”

杨德利叹息一声,拍拍赵朴的肩膀,“我知晓了。”

出了赵家,随行的小吏说道:“这位赵参军看来颇为正直。”

杨德利没说话。

没多久,一个男子偷偷摸摸的出现在他的视线内。

杨德利招手。

男子悄然过来。

杨德利问道:“赵朴如何?”

男子说道:“算是平庸。年初的时候他犯错被黄英尊当众呵斥,并处置。”

随行的小吏愕然。

杨德利说道:“知晓了。”

等男子走后,小吏叹道:“我竟然眼瞎了!”

杨德利说道:“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憎。对了,黄英尊此人利欲熏心……告诉他们,我们回长安了。”

……

当天下午,一群官吏出现在了村子里。

那些聚在村口聊天的村民见状就慌了。

“谁说的日子不好过?”

为首的官员昂首,浑身戾气,“谁说的?”

无人敢说话。

官员骂道:“一群贱狗奴,忘记了使君当初送粮食来的恩情,忘记了使君两度累晕在堤坝上的艰辛,吃里扒外!”

数十村民蹲在那里,低着头,就像是人犯。

官员负手缓缓而行,“在庆州我等就是天,长安远不远?不算远,可长安的手伸不到庆州来。谁妄想长安来个人就能翻天,耶耶告诉你等,那是做梦!”

村民们在瑟瑟发抖。

官员冷笑道:“知晓怕了?晚了!说,谁起的头给杨德利说了那些话?谁?”

“是耶耶!”

身后有人说道。

官员骂道:“贱狗奴,打!”

他发现那些官吏没人动,神色古怪。

而那些村民抬头看着他的身后,激动万分。有人竟然眼含热泪,就像是被人欺负后见到了亲人一样。

官员心中微动,就缓缓回身。

杨德利疾步而来,迎面就是一巴掌。

“畜生,耶耶就知晓你等的手段……最擅长的便是威吓报复百姓!”

他一顿拳脚把官员打的抱头鼠窜,骂道:“县官不如现管可是?今日耶耶在此,告诉你等,庆州官场……完了!”

“杨青天!”

村民们热泪盈眶的迎过来。

“多谢杨御史。”

“无需客气。”

“杨御史如何知晓他们会来报复?”

杨德利说道:“当年我在村里时,收赋税的小吏多收了我家二十余斤租,我便不忿去县里告,当时说的好好的会还回来,严惩小吏,可隔日那小吏就来了我家,砸了好些东西……”

他百感交集的道:“那时候我就觉着这天塌了。”

呜呜呜!

有人哭了起来。

杨德利说道:“我知晓这些官吏的手段,媚上欺下最在行,百姓被欺负时那股子绝望啊!我知晓,都知晓。”

呜呜呜!

一群村民在呜咽!

杨德利跺脚,“走!”

晚些传来消息。

“杨御史去了州廨,和使君一番争执,最后还动了手。”

呃!

一群村民懵逼了。

“还能动手?”

……

长安正在按照它的节奏缓缓繁华着。

六街鼓响坊门开,旋即无数男女涌出了坊门。

官吏们急匆匆的往各处官衙赶路,要出城种地的牵着牛,扛着农具往城门去,那些做工的往工坊去,还有无数人往东西市去……

“各司其职便是天下大治。”

崔建颇有些感悟。

贾平安正在搓手,“崔兄在工部觉着如何?”

崔建说道:“好得很!”

二人一路晃荡着到了皇城外,就见一群人围着,里面有人在打斗。

“贱狗奴,也敢骂我阿翁?”

人群闪开,李敬业那熟悉的魁梧身板出现在贾平安的眼中。

里面躺着个官员,身体还能抽搐,贾平安心中一松。

“咋回事?”贾平安问道。

李敬业一边活动手臂,显得有些不过瘾,“先前小弟正在想着昨日的美事,这厮就走在我的前面,和人说什么……阿翁老而不死是为贼,兄长你是知晓小弟性子的,本想和他说道理,可手就没忍住……”

“打得好!”

贾平安一句话让李敬业乐不可支,“兄长,回头平康坊,我请客!”

呵呵!

崔建眨巴着眼睛,“小贾多半是不去的,敬业,可喜欢抵足而眠?”

李敬业诧异,“崔侍郎竟然也是我道中人?”

崔建矜持的道:“只是略有所得。”

两个老蛇皮开始交流经验。

晚些贾平安进宫。

今日兵部有事禀告,可他却发现太子和宰相们之间的气氛不对劲。

好像有些隔阂和疏离。

大外甥这是怎么了?

趁着奏事的空闲,李义府微笑道:“杨德利去了庆州,按理昨日就该回来了。”

贾平安知晓杨德利去庆州就是调查水患的后续影响,可这事儿和太子有关?

太子说道:“孤依旧以为,关乎民生,关乎国策之事应当先调查,再做决断。”

原来是为了这个?

贾平安上前。

瞬间帝后齐齐皱眉。

这小子要出手了!

李义府心中警钟长鸣。

许敬宗干咳一声,“小贾可是有话说?”

这个捧哏很给力。

贾平安说道:“殿下此言甚是,新学有句话,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拍脑袋决策迟早误人误己。殿下睿智!”

太子眼中多了感动。

李义府冷笑。

“陛下,杨御史回朝请见。”

……

表兄回来了,月票欢迎一波吧。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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