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励今晚有个重要的应酬,对方姓薄,很霸总的姓氏,出身于北方望族,年近六十,出了名的爱玩,满身恶习,因为家世出众,在金融圈颇有话语权。
下午三点多在机场接到人,回市区,桑拿吃饭ktv,一通纸醉金迷。
都晚上十点多了,薄总美人在怀,突然说想去西林马场看看那匹名叫阿尔卑斯的神奇赛马。
秦励面无表情的愣足五秒,脑子里粗话狂飙。
五秒过后,他绽出‘我是世界第一优质客服’的笑容,耐心解释说,星运会结束,阿尔卑斯就送回动物园了,您要是想看它,明天可以安排一个山动自由行。
薄总正在兴头上,皱着眉头不大乐意的样子。
秦励给几个网红使眼色,勉强用美人计把人安抚住了。
回到沧海园,已是凌晨两点。
明天还有炼狱的一天……
当年秦勉白手起家,得高人指点横空出世,带着小镇出身的妻子住进海市一等一的富人区,可把那些传了祖祖辈辈的名门望族恶心坏了。
秦勉是个傲气的,从不趋炎附势,交朋友只讲志同道合。
比如介绍他买下动物园的土豪老刘,比如至今守着山动食堂的老赵,还比如黑熊咖啡厅的老何,他是国内第一批玩咖啡的人,一手促进国内咖啡贸易的良性发展。
秦勉在结交方面任性,没给儿孙留下太多人脉。
到了秦励这代,集团发展多方受阻,人情关系显得格外重要。
他的名字是老爷子给取的,勉励勉励……承上启下,自己加油吧!
经过花园,水榭亮着灯,秦宝珠坐在里面自斟自饮。
秦励早料到了,步子都没停,穿过九曲回廊,在母亲身旁坐下,疲惫又松弛的叹出一口气:“还没睡呢?”
再看石桌上,清酒配豆鼓鱼。
酒快没了,鱼还剩下不少。
秦宝珠是女中豪杰,年轻时号称千杯不醉,加上划得一手好拳,在饭局上谈下不少生意。
如今时代变了,人们做生意不再讲这些,什么豪气啊、道义啊,都不重要了。
利益优先。
为此,秦宝珠深感无力。
“睡不着啊……”她也叹,“你那边怎么样了?”
儿子是她唯一的指望,更是整个家族的希望。
秦励松了松领口,道:“这个薄昀精明得很,吊着不给准信,反正明天还有一天,陪着吃喝玩乐,看看再说吧。”
秦宝珠多年前跟这个姓薄的打过交道,深知其品性,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反胃,让儿子去看这种人的脸色,实在是……
“委屈你了。”她充满愧疚。
秦励无所谓地笑了声:“辛苦是有一点,委屈还真没有。”
天之骄子都有低头的时候,他又算什么?
只要得到薄家的担保,融资便能顺利进行。
溜须拍马,看人脸色,秦励是做得的。
秦宝珠了解儿子,现在外面多少人在等着看他们秦家的笑话,秦励就铆足多少劲,酝酿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可若是不能在期限内成功融资,到时候该怎么办呢?
母子两想到了一处去,都沉默了。
前几天小满,一场大雨过后,这两日夜空晴朗,月明星稀。
沧海园里安静至极,偶尔响起猫头鹰的叫声,慢条斯理的咋呼着,沙哑的质感传得老远。
老先生还在世时,每年暑假都会把孙孙们聚到园子里,一起吃饭、写作业、练毛笔字……
秦励在自己这辈中最大,总带着三个小的。
秦肃是男孩子,皮糙肉厚,不听话揍就完事了。
另外两个是女孩子,骂不能骂太重,打更是不可能打的,颇让秦励头疼。
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个问题压根不需要他来解决。
秦心玥胆子小,这样也怕,那样更怕,还娇气,一言不合张嘴就哭,续航能力还强,早上哭的事情,晚上想起来还能继续哭。
哭了那么三两次,秦初晗受不了了,开始变着法子编故事吓唬她。
池塘里的鲤鱼们想吃肉,六七岁的女娃娃最好,又娇又嫩,它们可是盼着要尝尝味道。
住在假山里的蛇喜欢安静,谁吵吵得厉害,晚上就爬进谁的被窝,一口咬过去,毒死她!
近来大厨的徒弟正在练白切鸡,把附近的黄鼠狼都馋过来了,它们好奇心可不是一般的重,你快哭,给我大声的哭!把它们引过来,看着你哭!
还有那个猫头鹰啊,你知道吗?
它的窝就在你窗户外面那颗树上,你知道它的爪子有多锋利吗?你再吵,再哭,一爪撕破你的脸!
叫你认识认识猛禽的厉害!
给秦心玥吓得,小嘴紧闭,眼泪汪汪的望着秦励,求他给自己做主的意味明显。
秦初晗人小鬼大,半跪半坐在祖父的椅子里,撅起屁股,没规矩的趴在可以当她睡床的书桌上,胳膊肘撑着桌面,左手转动毛笔。
一不小心,沾着墨的笔头从她嘴唇上扫过去,画出一撇歪胡子,跟个山寨女土匪似的。
稚气的小脸平添几分霸道和滑稽,丑得可爱。
想到这里,秦励忍俊不禁。
秦宝珠洞察到儿子的些许心迹:“在想小晗?”
秦励点头:“忽然想到她小时候总编些动物的故事来吓唬心玥。”
言罢,他神情微止。
也不能说秦初晗在编故事。
上前年园里做修缮,施工队在假山里发现一个蛇窝,里面有将近二十枚蛇蛋,后来还是请市消防大队来处理的。
那大队长以前在林业局干过,凭着假山里褪落的层层叠叠的蛇皮,估摸着这地儿被蛇当做老巢已经有十来年了。
普通的菜花蛇,没毒,许是被施工队吓到,找地方躲了起来。
蛇有没有吓到不好说,秦励以及全家都心慌慌了好一阵。
等园里的修缮工作结束,马不停蹄请来专门祛蛇的团队,前前后后又捣鼓了一个星期才算完。
所以说到这些,秦励对秦初晗真是充满好奇。
她小时候常说自己能听见动物们说话,长大后反而对此事闭口不提。
偏生她还从事了和动物的行业,做得风生水起,好像对动物的需求了若指掌……
“喜欢她?”冷不防,秦宝珠笑着问。
秦励回过神来,把母亲探知自己心事的眼色接住了,十分淡然地说:“只能说好奇和欣赏,说不上喜不喜欢,不讨厌就是了。”
“你没有拒绝我安排你们的婚事。”
“您也没成功,不是吗。”
母子两以眼神略作交锋,数秒过后,以‘打平’为结果,重新言和。
秦宝珠再问:“猜到会这样?”
秦励缓慢的点了个头,斟酌着口吻道:“下午动物园官博发了放归北极星的公告,陆正阳、林耀,还有祁家三兄弟都点了赞。”
除了这几位商圈大佬,a台的欧尚鸣领头支持,跟着他混的艺人纷纷转发,明星效应拉到满。
稍后,《i》杂志的官博带着时尚圈那些势利眼来捐款,做公益最是积极了。
反而秦家这边,秦心玥第一个发声支持,还被网友骂塑料姐妹。
那会儿秦励忙着应酬,直至晚饭后进了ktv包房,在薄昀的提醒下,看到山动在微博上的热搜,顺手也点了个赞。
薄昀这个油腻的老家伙,微信发语音都能发错人,却时刻关注山动。
这次他来南方,说什么都要去动物园转一转,还想见文创团队,要认识小秦总监……
秦初晗的个人能力和人脉关系可见一斑。
秦励一字一句慢道:“小晗并非孤立无援,只要她开口,不管祁应琛的大哥还是二哥来跟我们讨人情,这动物园卖是不卖?”
卖了动物园,倒是能解决集团资金链的燃眉之急。
可这也相当于两个秦家正式割席了,没有山动的山海,靠什么完成转型过渡?
若是不卖,把人得罪了,对方动动手指头都能让秦家举步维艰。
“她靠自己的努力去争取想要的,短时间做到今天这样的成绩,我很佩服她,甚至有些嫉妒。”秦励对秦初晗的那一点喜欢,源自少时兄妹之间的相处。
男女之情,从不存在。
“为什么没有拒绝您的安排,因为我料想她不会同意,因为我无能,思前想后,凭空开始异想天开,她要是肯牺牲三年光阴与我、与我们秦家,只要三年,我一定能把集团做到顶尖。”
绑住秦初晗,对秦家窘迫的现状来说是绝对的最优解。
秦励身为长子,实在无法拒绝。
“我应该反对的,我们都贪心了。”
现在后悔,为时晚矣。
秦宝珠伸出手覆住儿子的手背,似安抚的捏了捏。
她望着面前夜色笼罩下的荷塘美景,岔开话题说:“这景真美,怎么看都看不腻,你爷爷眼光好啊……”
秦励苦笑:“再美都抵押出去了。”
“所以才要多看看。”秦宝珠看了整晚,还是舍不得。
笃定自己回天乏力了吗?
秦励侧首看向母亲,忽然发现她苍老了许多。
这样的变化,仿佛发生在一夜之间。
秦励胸口窒闷,说不清缘由,他想起晚饭席间,薄昀肆无忌惮聊自己和朋友那些年在海市的风流事,而在众多朋友当中,属季国平与他最志趣相投!
其实很多时候,秦励是不明白的。
以母亲年轻时候的条件,嫁给父亲到底图什么?
那时季家已经没落得不成样子,秦家也没能如愿打入真正的上流社会、富贵圈子……
此时此刻,季国平又在哪儿呢?
是呆在裕兴湾景江宫城的老情人那边,还是跟去年在高尔夫球场结识的新欢在一起?
算了,不重要。
“我回家的路上,助理跟我说收到动物园文创组的邮件,秦初晗想把北极星放归纪念勋章加入下个月原生态酒店的奠基仪式礼盒中,问我意思。”
这件事他本来不想那么早说,母亲情绪少见的低落,只好说出来让她放宽心。
秦宝珠闻言,果真从那阵怅然中抽离出来,眸子里恢复了一丝锐色。
秦励接道:“我答应了,下午五点半的邮件。”
“你答应了。”秦宝珠玩味着儿子这句话。
山动的官博宣布放归在先,发邮件在后,不管秦家、整个集团、秦宝珠还是秦励,唯一的选择是接受。
这是秦初晗主动给的台阶,他们只能配合着走下来。
所以,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被动的……
“至少证明她没有跟集团割席的意思,明天她跟整个文创组去帝都拍杂志、做专访,等她回来,我会找她谈的。”
秦励早就把那点渺小的自尊心抛到九霄云外,他是秦家的工具人,早就做好觉悟。
“薄昀那边我也会努力争取,行了,您早点睡吧,少喝几杯。”话到这儿,停下来凝着那支棕色的大清酒瓶,忍不住吐槽,“就这个,您也喝不醉。”
秦宝珠捏着瓷白的杯子,眼神迷离的笑了。
秦励没辙的摇摇头,抬步离开。
走出几步,身后传来母亲的低语,自言自语似的说:“我刚接手家族生意时,你爷爷常叮嘱我,做人做生意都要留余地、讲情面,凡事切记不可强求。是我不择手段了。反而小晗这孩子做得好,比我好……可惜她不是我们秦家的孩子。”
秦励神色复杂,欲言又止,哭是不可能哭的,笑却也笑不出来。
这滋味,绝妙啊……
秦初晗是在第二天早上去机场时,从林笙口中听得集团目前真实的情况。
“居然已经到这种程度,连沧海园都抵押出去?”她大受震撼。
林笙一五一十说得仔细:“昨晚陆正阳在电话里跟我说的,内部消息,秦励为了完成融资,这两天陪北方一个金融巨鳄吃喝玩乐当跑腿小弟,要多殷勤有多殷勤!”
秦初晗斜眼看她:“昨晚跟陆正阳通话了?”
林笙嘟囔:“那不是去给陆禾的杂志拍照、做专访,陆正阳跟陆禾什么关系,他打电话来,我也不能不接……只好随便聊两句了。”
司徒畅不懂:“一个破园子能值多少钱?”
盛呦呦道:“这园子还真值钱,前两年设计手稿在佳士得拍出百万美元,更别说实体了,艺术价值先摆在这里。”
顾词把小巴开上机场高速,看着前方令他舒畅的路况,唏嘘叹说:“秦勉老先生才走了多少年,秦家都到卖园子的地步了。”
时昊坐在最后一排,扯开了嗓门嚷嚷:“都这样了,不如把动物园打折出售,咱们搞众筹,也捞个股东做一做。”
伍衡身怀巨款,大笑起哄:“我还没买房子啊,别诱/惑我!”
陈胜利懒得指出这个勉强算做‘奇思妙想’的奇思妙想有多少bug,点个话题外的关键:“那什么,你们就没发现,少了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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