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礼监提督太监任世恩的府邸里,下人们如同众星捧月,把刚回府的任世恩拥到花厅里。然后伺候着换下他的蟒袍和貂蝉冠,换上一身道袍和员外帽。
“耶耶,今儿不在宫里伺候皇上了?”汪置端着一杯热茶,讨好地双手奉上去。
“今儿皇上请了两位国师真君,在澄心堂给如海公念诵超度亡灵经。有孟和在外面伺候着就好了。”
任世恩接过茶杯,细抿了一口,缓缓地答道。
“你年纪大了,身体不支,少在皇上跟前晃悠了。要是怕老周缠着皇上进谗言,你就再推荐两个人进去。司设监那个陈福就不错,黄敬也可以调回来了。他在江宁待了五六年了,再好的情分,离得远了,也会淡的。”
任世恩猛地抬起头,很欣慰地点点头,“芷儿长大了,懂事了。”
他把茶杯放回到桌子上,“是该把黄敬调回来了。陈公遇害,江宁城就要成是非窝子了。早点离开那里,免得被扯进去。”
“哦,耶耶,你这话什么意思?江宁城怎么会成了是非窝子?”
“陈公被害,意味着天理教的旦贼已经举旗,东南即将大乱。朝廷要派兵讨逆平叛,这总领钦差大臣肯定是驻江宁。这么大一件事,要牵涉到多少人?各方汇集在那里,怎么不是是非窝子?”
汪置一听,兴奋地问道,“耶耶,你说谁刚才约见我了?”
看到任世恩丝毫不为所动,一点想猜的意思都没有,汪置只好自己爆出谜底。
“是广顺王,我那位五皇兄。他找我说了大半个时辰,撺掇着我进宫去帮他在皇上面前进言,举荐他为讨逆平叛主帅。”
任世恩淡淡一笑,“都沉不住气了。广安王府现在是车水马龙,一大半是清流词臣,还有部分原沈党尚党的残余。”
“耶耶,你是说我这两位皇兄都盯上了这主帅的位置?”
“是的。两位王爷都觉得这讨逆平叛主帅是成为太子的终南捷径,江宁是龙兴福地。”
汪置在旁边坐了下来,饶有兴趣地问道,“耶耶,你觉得派哪位皇兄去最合适?”
“谁都不要去!”
“啊,耶耶,干嘛谁都不要去?”
“去了干嘛?这是去打仗,不是去敕授册封,宣个旨说几句得体的话就行了。游山玩水,荒嬉玩耍都不会有事。数十万大军的生死、数百万百姓的存亡,都在一念之间。芷儿,你觉得两位王爷谁有这个本事?”
听了任世恩的话,汪置眉头皱了起来,“耶耶,你难道不看好这次讨逆平叛?”
“芷儿,我活到这把年纪,多少有些感悟。做事情,最重要的齐心,力往一处使。再看看这次讨逆平叛,苗头刚出来,乱哄哄地就有一堆人跑了出来。不是想着进剿的方略有什么遗漏,全是想着在中间捞一把。”
“大家都有各自的心思,都想在中间分一杯羹。在翰林院、国史馆,有些名士大儒听闻陈公噩耗后,先应景儿写了一篇祭文,再顺手写了一篇贺表。”
“贺表?什么贺表?”
“当然是祝贺朝廷讨逆平叛大获全胜。”
汪置满脸的不敢相信。
“耶耶,这仗都还没有开始打,这些人就开始写贺表了?”
“早点写好,时间充裕,可以慢慢打磨,说不定就能写出一片旷古烁今的传世名篇来。”任世恩淡淡地说道。
这帮词臣,还真是这个脾性。人家是卖命求富贵,他们是卖文求荣,都是各自的门路。只是听着怎么就是这么讥讽可笑呢。
“耶耶,你觉得派谁去江宁最好?”
“肯定是岑益之这个小王八羔子。”
“耶耶,你怎么还骂上了。”汪置刚说完,意识到不对,连忙转换话题,“耶耶,岑益之在灵武,不是还有叛军没有平定吗?他脱不得身。叛军被困在灵州和宁朔两城,已经一年多了。好多人都嘲讽说,岑益之这次是江郎才尽,原形毕露。”
“屁话!”任世恩不屑地说道,“石中裕就是岑益之猫爪底下的小老鼠。他把叛军围在两城里,是专门给皇上,给朝廷,给世人看的。真正的情况是,岑益之要石中裕三更死,他绝对活不到四更。”
汪置的狐狸眼猛地一睁,“耶耶,你是说岑益之在故意装样子?”
“以前岑益之用力过猛,讨逆平叛太快,让人觉得他好像没有使多大力,自然也觉得他其实没有立多少功劳,只是运气好而已。现在他学聪明了,时间拖久些,仗打得艰难些,这功劳不久更大些吗?”
汪置粉脸气得煞红,“这个岑益之,怎么好的不学,尽学这些坏的!”
任世恩淡淡一笑,“岑益之这都是被逼得。从豫章到淮东,他讨逆平叛,赫赫军功,只是二品上护军。要是在...说不定已经被封公侯了。”
汪置一想,是啊,这么大军功,不封伯爵也就算了,居然一直只是拿武将勋阶来敷衍,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还不是因为看到岑国璋只是胥吏出身,仅仅秀才功名。幸好他早早入了王门明社,要不然那些多军功,早就被人家给冒领了去。
“这些混账!各个眼比天高,妒贤嫉能,可是要他们去真正做点事情...”
骂到这里,汪置突然意识到什么,“耶耶,你是说那群眼高手低的家伙,准备一起去江宁分功绩,好反驳世人对他们的看法?”
任世恩缓缓地点了点头,“他们这回选中的是广安王。”
汪置一下子就怒了,“这些生儿子没批眼的读书人,太歹毒了。办实事没能耐,玩心眼一个比一个厉害。他们不就是看四皇兄脑袋受过创伤,有点傻,好糊弄!”
“是啊,广安王心智不全,暴躁易怒,推举这位去江宁城,他们就可以操弄权柄,尽收功绩。世人总是嘲笑他们嘴炮无敌,动手无能。这些人要用显赫军功来反驳这一切。”
听完后,汪置更加怒不可遏。
“这些混账!自己几两几斤难道不知道吗?想洗刷名声,有的是办法,何至于在这种军国大事上动歪脑筋。他们难道不知道,旦贼的天理教何等凶焰!万一不慎,席卷东南,数百万百姓就生灵涂炭。”
说到这里,汪置又意识到什么,“耶耶,是不是这些王八蛋都已经想好了。万一事败,还能把责任推到四皇兄头上去。”
任世恩看着虚处,目光深邃,仿佛看透了这世间一切伪善真恶。
“没错。他们推举广安王,首先是能压制住昱明公和岑益之,不让这两人抢到主帅位置;其次就是留好退路,预备替罪羊。诿过推责,他们可是一把好手。”
说到这里,任世恩站起身来,走到正墙前。那里挂着一幅画,正是王逊之的《江南春图》。
他双手交背,背对着汪置,像是在欣赏这幅画,但嘴里依然缓缓地说着话。
“早两年,昱明公、岑益之等王门一脉,还有如海公、李尉等人,连连上书,请求挟淮东大胜余威,整新军南下,趁着旦贼羽翼未丰,四面合围,一举荡平浙西。”
汪置一时愣住了,这么好的建言,皇上和内阁为何不采纳呢?反而用了现在这条最费力气,最耗时间,也很不保险的方法。
她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疑惑,“耶耶,这条建言可是见效最快,损失最小的良策妙计啊。为何朝廷不采纳?”
“因为有人阻拦!所以胎死腹中,埋在内廷那堆浩瀚的奏章海里。”任世恩答道。
“谁阻拦?是哪些奸臣贼子?”汪置叫道!
“是朝中几乎所有的大臣。除了王门一脉、陈公、李尉和其他少数人之外,大多数朝臣都反对这个建言。”
任世恩冷冷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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