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秀才,看样子你还有青云之志?”几杯酒下肚,樊春花晃着脑袋问道。
“做了官,当然是希望越做越大。可惜我仅仅是个秀才,要想更进一步,必须比那些举人进士们付出更多的努力。城西码头的规划,也算是我搏一把,要让上面看看,我岑国璋不仅精于刑名,还善于经济和理财。”
“那些进士和翰林们再自诩清贵,可这朝中和地方,还是需要做实事的。只要需要做实事的实务官,我就有机会。”
樊春花盯着岑国璋看了一会,突然一拍桌子道,“难怪我看你还算顺眼!你跟那些满嘴道德文章,一肚子男盗女娼的文官们不同。虽然你也爱装腔作势,装模作样,但还是愿意做实事。”
“审案洗冤,还百姓们一个公道。公道,只是短短两个字,却有万钧千斤重。还有,你是为数不多愿意为百姓生计着想的人。你那份规划书弄好了,能给上千百姓带来挣钱的机会,让他们能够养家糊口。”
“你也是我见过了第一位主动想法去进剿一阵风的官吏。”
“樊盟主过奖了,我跟一阵风有私仇,不灭了他们,我寝食难安!”岑国璋连忙解释道。
“你有私仇,可你却只是署理知县,小小的八品官。洪州城里,比你品阶高,有能力的人多得是,他们谁曾想过铲除为害地方的湖匪一阵风?说到私仇,那年被灭门的丛安县林知县,是藩司袁大人的门生兼表外甥。乐王故意给他一个下马威,结果呢,这老东西当起了缩头乌龟。”
说到这里,樊春花满饮一杯,叹息道,“这些文人,圣贤书都读到批眼里去了!一个个都变得工于心计,只知道趋利避害,还自诩高明聪慧,却失去了最重要的勇气。一个人没有勇气,只能在泥潭里固步自封,坐井观天,永远不知道大江大湖,万里海洋的壮美!”
岑国璋深有同感地说道:“说得没错!不仅是一个人,如果一个国家要是失去了勇气,失去了进取心,只知道安于现状,乐于享受,最后一定会被强盗欺负的。”
“被强盗欺负?够含蓄的啊!哈哈,你个酸秀才,才做了几天官,当官说话的那一套,都被你学会了。”
看着豪爽胜过一般男子的樊春花,岑国璋忍不住问道:“樊盟主,你管着一群五大三粗的江湖好汉,会不会觉得很累?”
“你这酸秀才,说话拐弯抹角的!什么累不累,还不是想问我,一个女人家,为何当起一群江湖豪杰的头目?”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这么爽,稍微一点,他就知道意思。跟聪明女人说话,也一样。
“呵呵,在下虽然很好奇,但此事涉及盟主隐私,不好直接问。”岑国璋笑了两声。
“没有什么隐私,我爹是老海匪头子,我跟我兄长算是子承父业。”
“啊,盟主还有兄长?”
“没错,我有兄长,他在东海讨生活。徐叔见我闲得无事,就召我过来帮他忙。”
“徐叔?”
“江夏城里,提督长江右路水师总兵官徐可恩徐叔。”
嘿,还真是官匪一家。居然大咧咧地告诉我,不怕去告发你们吗?
“我是徐叔的义女,这是江汉、豫章和江淮三省官面上公开的秘密,甚至还有不少人知道我爹跟徐叔的交情。”
“我父亲原是台州普通的渔夫。十五岁那年,应征入伍,跟随朝廷大军收复琉球岛和东番岛,跟东倭和尼德兰的水军苦战了数年。功全后带着一身伤和几十两赏银回到家乡,却发现亲人们都病死了,田地家产也被人占了去。先是打官司,被贪官黑着心瞎判。我爹一气之下杀了那乡绅恶霸,带着一票弟兄下海做了海盗。”
“徐叔追剿我爹十年,两人不打不相识。尤其是有一回,两人的船只遇到暴风,只剩下他们几个人,流落到一处海岛上,熬了四个多月,终于齐心协力做了艘小船,开回普陀岛。我爹受了徐叔的救命之恩,认他做生死弟兄,然后听他劝,受了招安。”
“我爹一直在徐叔手下做副将,跟着朝廷大军在吕宋岛跟佛郎机和尼德兰的水军来回拉锯,打了数年,立下显赫战功。可惜却被那些清贵文官贬得一文不值,还质疑我爹,海贼出身,有通敌嫌疑。我爹被这些家伙活活气死,他的一群老兄弟们忿忿不平,拥着我们兄妹俩北上,占据了扁担岛,重操旧业。”
“没多久,徐叔就任两浙海防都巡检,对我们睁只眼闭只眼。我们也不让他为难,绝不上岸打家劫舍,也不在两浙海面上劫道。”
“啊,那你们靠什么营生?”岑国璋好奇地问道。
“你猜猜呗。”樊春花眨巴着眼睛,笑嘻嘻地问道。这一刻,能看出她其实还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
“走私,收保护费!我要是有这么一支海上力量,又跟两浙海防总兵关系这么好,就这么干:一方面搞走私,一方面联手海防水师打击不守规矩的海盗,建立自己的规矩。给我交保护费,就给你一支旗,有这支旗,在我的势力范围之内,保你航行太平。要是有谁敢劫你的船,我先赔给你,再去找那家伙算账。”
樊春花忍不住哈哈大笑,拍着桌子说道:“你这家伙,要是这席话被我兄长听到了,非得抓你去做他的狗头军师不可!”
岑国璋也笑了,举起酒杯,敬了樊春花一杯。
又一杯水酒下肚,樊春花脸上的红晕更浓,娇艳欲滴。岑国璋看得有点发呆,又不敢多看。人家可是海盗世家,湖匪头子,老是盯着看,看恼了人家,要挖你双眼怎么办?自己小小的一个县丞,在目无法纪的这些人眼里,就是个屁!
“我好看吗?”樊春花突然问道。
“好看!”岑国璋下意识地答道,话刚说出口,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那你怎么不多看几眼呢?”樊春花似笑非笑地问道。
“不敢多看。”岑国璋老实地答道,“在下还有几分敬畏之心,故而不敢多看。”
樊春花听了微微一愣,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道:“敬畏之心,难得听人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酸秀才,看来我没看错你。你胆子大,但只要有敬畏之心,做事就必定有底线,比那些伪君子、真小人强多了。”
这时,岑国璋也忍不住问道:“樊盟主,你真得不觉得累吗?”
“有什么累的?男人能够操帆掌舵,纵横四海,为什么女人就不能?男人能统领群雄,号令四方,为什么女人就不能?只要有刀有铳,女人照样能杀死恶人。”
“说得好!樊盟主此言大善,岑某再敬你一杯!”
樊春花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左手撑在桌面上,侧看着岑国璋。这个姿势挤压着胸部,将她藏在衣衫里的女性特征暴露无遗。
果真是海的女儿,非常有容啊!
岑国璋努力地排除着脑海里这些杂念,让自己变得纯洁些。可惜,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樊春花,在时时撩动着他心里的弦,让他半刻不得安宁。
樊春花撩了撩额头上垂下来的一缕青丝,笑着问道:“你这话不是在拍我马屁吧?”
马屁不敢拍,你的屁股有机会拍一拍,也是可以的。可是这些心里的话,怕死的岑国璋是万万不敢说出口,只能嘿嘿干笑几声,然后道:“妇女能顶半边天,男子能做的事,女子也能做!而且还能做得更好!”
似乎说顺了嘴,又似乎看到樊春花听得入神,岑国璋思如泉涌,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此外,从国家社稷来说,让女性走出来,也是一种生产力大解放。男的耕地,女的织布;男的捕鱼,女的操舟;男的转运,女的贩卖...互相配合,两个人就能用出两个人的力来。某些道德君子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恨不得把女子从小到大关在家里。其实这是最自私自利的!”
“自私自利?为什么?”樊春花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些道德君子鼓吹的这一套,就是让女子毫无营生能力。不能自立,就只能依附在男人身上。于是这些家伙就能为所欲为,视女子为玩物而不用担心她们反抗或逃走。”
樊春花一拍桌子,大声道:“说得好!一语说中要害!以前我觉得那些伪君子们说的这些歪理,很气人,但是说不出坏在哪里。今天听你这么一说,才知道这些家伙真的是包藏祸心,确实是坏透了。”
说完后她猛然意识到什么,一双杏眼瞪圆,盯着岑国璋问道:“你该不会也是说一套做一套吧。听说你屋里,除了正妻之外,还养着一个丫鬟和一个厨娘,都是貌如天仙,国色天香。你不会也是视她们为玩物吗?”
一席话问得还有点小得意的岑国璋立即变了脸色,后心冒出冷汗。他耷拉着眉毛,苦着脸反问道:“樊盟主,你应该知道那两位的底细,你觉得我有什么本事视她们为玩物?她们拿我当玩物还差不多!”
樊春花忍不住仰首大笑起来,笑声爽朗,传出了雅间。
在外面的孙叔听得眉开眼笑,低声对鲍细风说道:“这个要的!看来小姐是看上这一位了。嗯,我看也要的,个子挺高的,长得也俊,以后生出的娃肯定好看。虽然当个小官,但没有沾染那些文官的腐朽之气。待会你做好准备,只要小姐点头,你跟我就去把这姓岑的掳了来,当夜成亲,入赘樊家!”
“孙叔,这姓岑的有老婆了!”鲍细风无可奈何地答道。
“有老婆了?真是太可惜了!不知道他愿不愿休妻再入赘樊家。”孙叔满脸惋惜地说道。
继续求票求收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