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七月初二,富口县城西码头上,旌旗招展,锣鼓喧天,一串串地鞭炮被接连地点响,噼里啪啦的声音,从浓浓的硝烟中钻出来,直刺众人的耳朵。数千百姓站在周围,以丙六字号码头为中心围成半圆圈,一圈又一圈,不知多少圈,把码头围得水泄不通。
从长江和星子湖过来的船只,不明就里的船夫和乘客站在船头眺望,向相熟的人打招呼询问。
一艘船只沿着水道,缓缓驶向戊三号码头上。桅杆插着一面角旗,上面有一行字:“荆楚潭州甲三十六号”。船头操篙的两位船夫,一边控制着船只慢慢靠岸,一边用荆楚潭州口音大声问道:“王四伢子,这里出莫子事了?”
他们是常跑这条线的,码头上帮工们有相熟的,扬声答道:“知县高升,启程进京去了。乡老们在给他送万民伞,听说还要脱靴。这可是十几年来我们富口县没有的大戏,得好好看。来了,来了,胡县尊的轿子要来了!”
“现在不是胡县尊,人家升官,不知道要去哪里当官。”
“现在人家还是县尊,我就是叫他县尊!”
岸上的人在那里抬杠,船舱里钻出两人。一人四十岁出头,头发梳得整齐,从网巾里都能看到黑亮的油光;另一人二十岁出头,正是岑国璋的表哥,迅哥儿,唐召迅。
“爹,我上回听人说,是胡县尊举荐益哥儿做典史的。现在他走了,璋哥的官会不会黄?”他担忧地对前面那位四十岁出头的男子问道。这位应该是岑国璋的娘舅,唐懋德。
唐懋德微皱着眉头,没好气地说道,“典史又不是里正地保,说夺了去就夺了去?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当上去难,撸下来也难。”
“七爷爷说得没错。典史虽然不入流,但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而且孙儿在邸报上,还看到过表叔的名字,是通报协查案犯罪证,说明还在正常办案,应该不用担心他会被去职。”
从船舱里又钻出两位年轻人,前面那位十七八岁,个子不高,脸庞微圆,是他开口搭腔。后面那位二十岁左右,个子瘦高,脸庞削长,神情有点冷。他笼着手,没有开腔。
“英维伢子说得对。”唐懋德点点头。迅哥儿也舒了一口气,要是益哥儿的典史没了,自己几个人不是白来了吗?这一来一往的船钱,都能买几担谷子了。
这时,人群发出一阵哄闹声,“来了,县尊大老爷的轿子来了!”
唐懋德等人连忙看过去。他们这里在河边,跟丙六号码头没有什么阻隔,所以看得很清楚。
只见一顶绿呢四人轿子沿着官道向码头走来,奇怪的是,往日里鸣锣的、打旗的、举牌的,全都不见了。
两位胡子头发花白的耆老,从路边的马扎上站起来,巍巍颤颤地上前,拦住轿子,准备作揖行礼。一位身穿青袍胸口补子绣着两只鹭鸶的官员,连忙从轿子里走了出来,拦住了两位老汉,不让他们行礼。
两位耆老一边一个,拉住官员的左右手。他们一边动情地说着什么,一边抹着眼泪,情绪都非常激动。那官员也显得格外得亲切,挽着两位耆老的手,和气地说着什么。
说到后来,两位耆老连连作揖,官员拼命摆手拒绝,眼看两位耆老要跪下,官员才表示“屈服”。两位耆老上前去,脱下官员的靴子,双手捧着,举过各自的头顶。
这时,围观的百姓不知在谁的带领下,高呼起来:“胡青天!青天大老爷啊!”
这时,有两位乡绅模样的人,各捧着一只新靴子,走上前来。耆老把旧靴子递给乡绅,接过新靴子,一人一只,给胡思理穿上。
这时,锣鼓重新响起,加上鞭炮声,声势喧天,唐懋德等人站在船上,感觉脚下的星子湖水道都被震得微微颤动。
这时,有人举着十几顶遮阳伞,在锣鼓队的伴奏下陆续走上前来。那伞上吊着红红绿绿的彩布条,周围一圈写着名字,眼力好的迅哥儿看到前面几顶上有“石牌镇”、“南湖镇”、“东乡”、“馒头乡”等字。
“总共十四顶,请问船阿哥,这富口县有十四个乡镇?”后面的瘦高冷脸小伙终于开口,问也在看热闹的船夫。
“好像是啊,你怎么知道?”
“十四顶万民伞,一个乡镇一顶。”
“你个细伢子好聪明啊。”船夫赞许道。
万民伞被送上胡思理乘坐的官船后,耆老乡亲们退到一边,把舞台让给县衙的官吏们。只见数十人,在前面几位绿袍官员的带领下,按照官阶和职位高低排着队,向胡思理走来。
“是益哥儿,是益哥儿!”迅哥儿突然大声叫了起来。
“哪里哪里?”唐懋德睁大着眼睛,使劲地张望。只是人太多,影影憧憧,实在分不出。
“在那里,就是最前面那位。”迅哥儿的声音引起了众人关注,大家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只见最前面一人,气宇轩昂,自带三分威严,走到胡思理跟前,弯腰作揖。身后的官吏,也跟着一起行礼,像一串串绿的、蓝的、黑的糖葫芦。
胡思理笑呵呵地扶住他的手肘,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只是气氛十分和谐,似乎流淌着一种叫依依不舍的情绪。
终于到了吉时,鞭炮声提醒着大家,胡县尊该上船启程了。岑国璋扶着他,一直送到船头上,然后船头行一礼,船板上又回身行一礼,回到岸边再行一礼,拳拳不舍之心,天地可鉴!
单独一人,唐懋德终于看清了。
“真是益哥儿了,怎么两年多不见,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他满脸惊讶地说道。
“啊,益哥儿相貌没变啊?”迅哥儿疑惑地反问道。
“相貌好像变帅了,个头也高了,整个人看上去完全不同,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唐懋德不解地说道。
身后两位年轻人相视一笑,没有出声。
这时,码头上跑来一人,看模样是管事的。他看了看船只编号,脸色换上笑容,亲切地问道:“几位可是从荆楚潭州府过来的?”
“真是!”
“可是岑大人府上的亲戚?”
原来刚才有人听到唐懋德等人的谈论声,听出名堂来,赶紧跑回去报信。于是来了这一位。
“这是我爹,益哥儿,嗯,岑大人的娘舅,我是他表哥。”迅哥儿答道。
“我说今儿出门听到喜鹊叫,原来是舅太爷和表老爷到了,这两位是?”管事满脸笑容地说道,就像是终于接到新娘子的新郎官。他客气了两句,又追问站在后面的两位年轻人。
“哦,这位是益哥儿,哦,岑大人的表外甥,这位是他的远房侄儿。”迅哥儿对岑国璋的称呼总是改不过来。
“哦,原来是两位少爷。今儿岑大人率领县衙上下,欢送胡大人进京,忙得很,怕是没法子来接几位。小的是这码头上的管事,我送舅太爷,表老爷和两位少爷去岑府。”
看着笑容可掬的管事,唐懋德微眯着眼睛问道:“劳烦打听下,我这外甥还是典史不?”
“舅太爷,你还不知道啊!岑大人升官了,现在是我们富口县县丞,眼看要署理知县。我们富口县百姓,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终于盼到了岑青天做我们的正堂县尊大老爷!”
“署理知县?正堂大老爷!”唐懋德被惊得合不拢嘴了!旁边迅哥儿更是一脸的不可思议,这才离开两月,益哥儿居然升官了?而且还升为县尊大老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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