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刻钟,岑国璋施施然地又回来了。
韩苾好奇地问道:“益之,唱曲不好听吗?”
“好听,非常好听。”
“那益之怎么刚一刻钟就回来了?而且老夫看你脸上,丝毫没有眷念之色。”
“曲子好听,但是那些女伶们不大好相处。”
“嗯,”韩苾脸色一变,对身边的吴七爷说道,“把班主唤来,我倒要看看,是哪位伶人敢怠慢府上的贵客?定要家法伺候!”
“芝山公误会了!”岑国璋连忙劝住,“是这些伶人过于热情了,一边唱,一边往晚辈身上靠,说是要手把手地教我。晚辈实在推却不得,只好先逃了回来。”
韩苾哈哈大笑,“益之,人不风流枉少年,你居然如此拘谨,过于老成了不好。”
“芝山公见笑了。贵府的戏班伶人,身形单薄,晚辈看了,实在没有什么兴趣。”岑国璋说得很委婉,其实在心里吐槽韩苾以及现在这年代的文人士子,都是一群变态。
那些伶人确实相貌都很出色,可都只有十四五岁,身形不高,还特别单薄,又穿着中性。对于这种有恋童癖倾向,以及可男可女的中性化风格,岑国璋实在欣赏不来,还觉得特别恶心。
“哈哈,益之家有美妻,自然眼界不同。”韩苾暗自记住岑国璋的爱好,好丰润美色。然后轻轻一笑,挥挥手,示意吴七爷先退下。又重新换茶烧水,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姿态来。
“益之,你非常不错。短短时间里,就连破数起大案,真得是难得的人才。老夫起了爱才之心,想提携你。”
“谢芝山公的赏识。”岑国璋谢了一句,然后不做声,静待对方的开价。
这小子真沉得住气。韩苾看了一眼他,继续说道:“富口县丞之位,益之有兴趣吗?”
直接把自己提拔为县丞?那可是正八品官,县衙的二老爷。嗯,不对,难道不应该是提携茅易实为县丞,再提拔我为主簿,依次递进吗?
“芝山公,那茅大人呢?”
“他啊,我另有重用,用不了多久就会调去他地。”
原来如此。可是岑国璋再仔细想了想,还是拒绝了,“晚辈谢过芝山公的大恩。只是这县丞,晚辈觉得能力还不够。”
韩苾眼睛微微一眯,“你担心什么?说出来无妨!”
“芝山公,县丞此位,看上去是县衙二老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晚辈知道,这个位置不好做。上有知县正堂独尊县衙,下有主簿典史分掌六房,徒有虚名,毫无实权。本县县丞尤大人,生意做得这么大,就是富余时间太多了。”
“哈哈,益之看得通透啊。说说,你想如何?”
“晚辈想保举一位典史,这样才敢就任县丞一职。”
“益之啊,你果然心思缜密,深谋远虑。想必你要保举的典史,应该是刑房掌案宋公亮吧。”
“正是。”
“好,我今天就去信,将你的县丞,宋公亮的典史,一并叫京里的好友运作一番。不消一月,定有好消息。”
“晚辈谢过芝山公的大恩大德,晚辈粉身碎骨也难报一二!”大喜过望的岑国璋连忙起身,恭敬地行大礼道。
“免礼!”看到岑国璋拜服在跟前,诚恳地说出投附的话,韩苾满脸笑容,捋着胡须得意地问道:“益之,你怎么不问问,现在富口县县丞还是尤得贵,我如何把你运作上去?”
“芝山公自有芝山公的运筹帷幄,晚辈只管听令就是。”
“哈哈,你果然心思剔透啊。”韩苾赞许了一声,继续往下说。
“尤得贵这厮,在富口县当了五年多县丞,眼看就要熬过两个任期。只是这家伙,一年多前,母亲亡故,本应上报朝廷,丁忧守制二十七月。结果这獠,竟然隐瞒不报!如此不忠不孝之徒,我已经去信给京里都察院的同窗,叫御史弹劾他。”
还有这事!岑国璋知道,尤得贵完蛋了。隐瞒丁艰不报,可是重罪,要严惩的。律法有规定“品官匿丧不报者,革职查办...”
“这位尤大人,果真让人无语啊!”
“不管他。益之,你成了县丞,又有典史帮衬,当作何打算呢?”
这县丞八字还没一撇,你就问起我施政方略来,是不是太急了?再说了,我上面还有一位知县胡思理胡大人,怎么敢浪啊?
嗯,不对。韩苾外放过知县,对县衙里的权力架构是清楚的,又如此老谋深算,怎么会问出这么不着调的问题来呢?
他心头一动,迟疑地说道,“芝山公,晚辈就任后,首先竭力恢复富口县城西码头的秩序,还是东西分界,顺风堂和大江盟一家一半。规矩就是规矩,不能因为一人一事而轻废。”
韩苾看着岑国璋,极力压制着心里的震惊,此时他几乎真得相信对面这小子会有读心术。刚才只是抱着百分之一的希望试探下,看看岑国璋对当前局势有没有清晰的认识,能不能清楚自己的站位和立场。如果他不明白,自己就加以点拨,也算是教诲指点他一番。
万万没有想到,只是这么一试,却试出眼前这小子真的看透一切。太难得的人才了!看来这次怕是真寻到宝了。不管哪朝哪代,人才都是最重要的。
但是对于岑国璋来说,这无非就是逻辑推理之下的必然结果。前些日子,自己把顺风堂巽字堂一网打尽,顺带着把富口县城西码头没收,转交给大江盟暂时管理。
为了查案,自己去户房查过记录档案,发现为什么两个帮会在那里明争暗斗两三年,实在是城西码头太肥,肥得流油。
乐王明面上扶植顺风堂,暗地里豢养一阵风,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积攒钱粮。而城西码头的丢失,意味着损失了一处不菲的财源,肯定让他肉痛不已。
在解决完巽字堂那些弃子之后,随便按个失察、御下不严之类的罪名,交出几个人物来,为顺风堂洗白。反正死无对证,一切罪过都推到苟一时等人身上好了。
一切做完后,肯定是希望收回顺风堂在城西码头的地盘,继续躺着收钱。从目前来判断,对面的韩苾韩尚书,应该是乐王的盟友,他出面为乐王解决这个问题,理所当然,也方便得多。
最妙的是,如果是自己这个始作俑者提出结案,归还码头地盘,一切都顺理成章,谁也挑不出刺来。
果然,这些大人物都是下棋高手,动一子看十步。嗯,自己也不错,跟得上他们的思路。
“好,有益之这句话,我放心了。你也尽管放心,以前都是误会,都是巽字堂的混蛋不长眼,惹出这么事来。现在一切都解决了,乐王那边我自去说情,无事的。顺风堂震字堂的雷铁手,我也会严令他,不得再伺机报复!”
乐王会放过自己吗?岑国璋心里暗暗嘀咕着。
还有这顺风堂震字堂的雷铁手,又是怎么回事?听韩苾的意思,似乎这段时间一直盯着自己,想打击报复?
突然间,岑国璋想起那天早上,自己去晨练遇到李临山,他说城里发现几具无名尸体。当时自己还以为是顺风堂和大江盟夜里私斗造成的。现在想来,应该是雷铁手想报复自己,结果被大江盟的好汉给伏击了。
难怪当时李临山笑得那么古怪,自己当时还以为是猥琐,现在想来,意味深长啊。
看来那位樊春花还真是位有情有义的女侠士,可以结交一二。上回她坑了自己一把,后来又暗中救了自己一命。嗯,就算两相相抵了,以后不找你算账了。
“谢芝山公恩典!”岑国璋老实地作揖道。
等了半个时辰,茅易实才摇摇晃晃回来,略坐了一会,一起向韩苾告辞,跟岑国璋离开。
“岑老弟,以后大家都是兄弟,要多多照应!我脑瓜子不灵光,只会干些粗活,以后还要多多指点下我。”在马车上,茅易实轻声开口道。
“茅兄客气了,以后我们俩要多多扶持。只是听芝山公的意思,茅兄要调离了?”
“这个恩公也跟你说了。对,你是自己人,但说无妨。是的,恩公帮我运作了一番,调我去江州德化,做司库大使。”
“司库大使?啊呀,茅兄这真的是升官发财了,可喜可贺啊!”岑国璋惊喜地说道。
豫章省布政使司,也就是俗称的藩司衙门,下设江州府德化、洪州府建昌、吉春府万安三处粮库,用于储备转运全省的秋收漕粮。
每一库设正八品司库大使一员,比茅易实现在的正九品县主簿高两阶。又是有名的肥缺,仅次于江州税关主事,当一年抵得上当三年富县知县。
所以岑国璋才这般说。
“这都是恩公的赏识!”茅易实拱手答道,脸上浮出得意之色。
“芝山公对自己人可真是恩重如山啊。”
“那是,恩公对自己人一向是推食解衣。别院的昆曲班,就是给大家伙耍乐的。特意叫人去江南等地,寻得这些女子。身轻体柔,声音清婉,妙不可言。”
茅易实说得眉飞色舞,却看到岑国璋无动于衷,知道他不好这一口,便停住不说,说起县里的一些野闻趣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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