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一章:千秋万代(1 / 1)

魏征和陈爱河到了。

这二人穿着寻常人的衣衫,和这穿着朝服的公卿们比起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二人见礼。

李世民目光扫过二人。

他和魏征是很相熟的,可是对陈爱河很陌生。

陈爱河肤色粗糙,即便穿了新衣,也是给人一种农人的感觉。

这令李世民有些意外,他原以为这位陈家的子弟,至少也该像那世族子弟一般有翩翩气度。

在短暂的诧异之后,李世民只颔首,他现在不急着和这二人打话,却是冷冷的大声道:“李祐何在呢?”

外头的禁卫听了陛下的响动,片刻之后,便押着李祐进来了。

其实这一路来,李祐并没有受到什么虐待,这天底下能处置他的人,只有李世民!

可这李祐已自知自己完了,也知今日能不能保住性命,只能靠自己的父皇格外开恩。

所以他故意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狼狈进来,一进了大殿,便嚎啕大哭,而后拜倒在地,口里称:“儿臣死罪。”

见着了李祐,李世民的心情再也没有办法平复。

他豁然而起,看着李祐。

这李祐哭的可谓是撕心裂肺,仿佛要抽搐过去,捶胸跌足的道:“儿臣……一时蒙了心智,恳请父皇恕罪,恕罪啊……儿臣这一路来,都在反醒……父皇,父皇啊……”

李世民听到此处,禁不住眼眶微红。

这毕竟是自己的骨肉,而且李祐的眉宇之间,最像自己,虽谈不上对他有多宠爱,可或多或少,还是有父子之情的。

现在又听李祐哭的伤心,便以为他这一路吃了不少的苦头,于是李世民魁梧的身躯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李祐抬头,见父皇如此,心里知道自己的这一套起了效果,便更加是泪眼滂沱,捶打着自己的心口道:“父皇饶我这一会吧,再不敢了。”

说罢,便用力地磕头,而后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

李世民努力的深吸了一口气,一开口,差点哽咽。

说什么天家无情,皇帝便是称孤道寡,可实际上,所谓的上天之子,裹在这黄袍之下的,终究还是人,而在这躯体之中的,依旧是不断跳跃的心脏。

李世民艰难的继续呼吸着。

群臣一时肃然,此时谁也不敢发出声音。

陈正泰心里则是在想,这李祐的演技倒是可以的,凭着这演技,只怕陛下未必肯杀他。

此时,却听李世民道:“朕曾经告诫你不要亲近小人,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你素来性情乖戾缺少德行,被谄媚的言论所蛊惑,以至盲目自大,不知天高地厚,视万千人的性命,当做你的儿戏。”

他一面说,一面徐徐走下了金銮殿,看着这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儿子,又严词厉色道:“现在呢,现在终于招致祸端自取覆灭,真是愚蠢到极致。朕是万万想不到,你竟变成枭獍一样的人,忘记忠孝,扰乱太原,若非是国家有忠臣志士竭力保全,似魏征和陈爱河这样的人深入虎穴,拼了性命地周旋于虎狼之穴,这才没有使太原酿出大祸……”

说到这里,李世民身躯颤抖的更加厉害,他一步步的走到了李祐面前,恶狠狠的继续道:“你今日见了朕,倒是自知死罪了,今日到了朕的脚下,方才知道求饶吗?你这丧心病狂的败犬,简直死有余辜!”

手指着李祐,李世民厉喝。

李祐听到此,身躯一颤,哀告道:“父皇……”

可李世民的语速,却是越来越快,大喝道:“你乃是朕的儿子,朕敕封你为晋王,令你为太原都督,给与你荣华富贵,也给你何其大的权柄。可是你既不能做维护国家的人,反而如堆积的薪柴一样危险;朕将你养大,可你却破坏了磐石一样的亲情,成为寻衅滋事的逆子。你违背礼义,为天地所不容。自你谋反时起,便已经抛弃了父兄,背叛了你的君主,为人神所共怒。你以前是我的儿子,今天则是国家的仇人。”

李祐听出了弦外之音,忙道:“儿臣已知错。”

“哈哈……”李世民大笑:“你现在倒是知道错了,可是这世上有的错却是犯不得的。你今日既生是贼臣,死了便是逆鬼,事到如今,还想苟且偷生吗?朕在过往的时候,就没有听说你有任何好的名声,朕当时还在念着,是不是朕哪里管教无方,还在恼怒那上书揭发你的罪行的狄仁杰。可是现在在朕的眼里,你身上有着无穷的劣迹。你的行为,和郑叔、以及汉朝时的戾太子一样,已到了伤天害理的地步,朕虽为你的生父,此时所念的,只是羞愤难当。生下你这逆子,让朕上惭皇天,下愧后土,更没有面目祭告祖先。到了如今,你口口声声要免死,朕来问你,你的死罪免了,那么你那些被诛杀的党羽呢?他们也该赦免吗?”

李祐顿时想到了当日,被魏征诛杀的那些党羽的画面,那一日的血腥,李祐迄今还记忆犹新。

李世民死死的盯着他,继续道:“若是他们不能得到赦免,就算是此后,犯有大逆的人也无法赦免。那么朕为何单单只赦免你一人呢?你这不忠不孝之徒,罪行只会比他们更重。其实哪怕你不忠不孝,朕也就忍了,可你愚蠢到这般地步,还想求朕人饶命……”

李世民一声冷笑,似乎将情绪统统都宣泄了出来。而后突然声音低沉起来:“去见见你的母妃吧,再去见见你的兄弟和姐妹,和他们待一两个时辰,现在开始,朕贬你为庶人,两个时辰之后,去宫内省吧。”

一听到宫内省三字,李祐已是惊得魂飞魄散。

宫内省乃是内廷之中负责杂务的内监机构,李世民将李祐废为了庶人之后,没有下旨让他出宫拘禁,那么就说明,李祐只能留在宫中了。

可是一个成年的皇子,怎么可能活着留在宫中呢?

那么……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李祐就别走了,留在宫内省吧,只是……他不能活着待在宫中。

李祐蠢是蠢,可是不傻,一下子就明白了这点,此时真的哭了,嚎啕大哭,伤心伤肺!

李世民不为所动,只是挥挥手。

禁卫们便将李祐扯起,直接拖走。

李世民随即给了张千一个眼色。

张千会意,也蹑手蹑脚的离开了太极殿。

群臣都默不作声,陛下今日要杀死自己的儿子,哪怕这个儿子再如何大逆不道,此刻大家也能明白李世民的心情。

因而李世民徐徐的踱步上了金銮殿,这殿中则是寂静到了极点。

李世民落座,深吸一口气,才道:“魏征与陈爱河都是有功之臣,给他们恩赏吧……”

他苦笑:“朕本想让这两位卿家,好好陪朕说说话,只是……今日朕偶有不适,下次……再入宫来。”

说着,李世民便站了起来,而后摆驾而去。

百官们面面相觑,大家猜测到了李祐的很多结局,可是当日赐死,却是大家没有预料的。

陈正泰心里也不禁唏嘘一番,心知此刻陛下最想要的便是清净,于是便和魏征和陈爱河一起打道回府。

一路无话。

到了次日,魏征倒是在书斋里见了陈正泰,他取了一个簿子,交给陈正泰:“这是在太原时的花销,里头都记录的仔细,恩师对对账吧,此次学生回来,余下的钱不多了……”

“不用看了。”陈正泰随意地将簿子丢在了一旁,口里道:“剩下的钱,你拿去花便是了。”

“这只怕不妥,恩师这样大手大脚,只怕有金山银山,也不够这样浪费的啊。”魏征一本正经地道,忍不住想要劝说几句。

陈正泰乐了:“有金山银山,我肯定要省着花的,不过为师有聚宝盆,比金山银山厉害。”

魏征:“……”

陈正泰笑了笑,安慰他道:“为我办事,就不必替为师想着钱的事了。”

魏征只好苦笑点头,他倒是想起什么,于是道:“恩师,学生有个不情之请。”

陈正泰道:“你说吧。”

魏征便道:“陈爱河此人,倒是可造之材,学生希望陈爱河能与学生近一些。”

陈正泰一下子就明白了魏征的意思,想也不想的就道:“这个倒是好说,准了。”

“还有一事。”魏征道:“王世子现在已到了牙牙学语的年纪了吧,恩师可为他寻访过蒙师吗?”

陈正泰道:“倒是想过的,却又觉得太早了。”

魏征目光炯炯地看着陈正泰道:“学生或可代劳。”

陈正泰抬头看着魏征,魏征则一脸期盼的样子。

陈正泰有点懵,你是我的学生,然后又是我儿子的老师,这会不会有点乱?

不过……陈正泰顿时清明起来,他很清楚……魏征是最好不过的老师了,论起才学,教授陈继藩已经足够了。论起名望,在这大唐,你说一句我是魏征的老师,走到哪儿,人家也会给点面子的。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陈继藩那个小子,被人宠溺惯了,而眼前这个男人,可是隔三差五的连皇帝都要呵斥一番的人,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那陈继藩敢不听话,就灭了他。

自己孜孜追求的,就是这么一个人才啊。

而且凭着魏征的名声,自己跑去和三叔公还有遂安公主商议,他们也一定是乐见其成的,毕竟魏征的名声很好,若是名字就是品牌,魏征这个大名,便是方便面界的康帅傅,不,康师傅。

“这个……我得想想。”陈正泰觉得自己不能轻易答应,我陈正泰也是要点面子的,先故意钓一钓他,要有战略定力。

魏征微笑道:“若是恩师何时想明白了,学生自当效劳。”

魏征随即拜别。

他就是这个性子,有事说事,没事他也不喜欢和陈正泰谈人生和理想。

陈正泰已习惯了。

不久之后,宫里便有了消息,那李祐去见了德妃,母子二人抱头痛哭。

而后李承乾也见了这个兄弟,只是相顾无言,而后这李祐吃了顿好的,据闻吃到了他最喜吃的蜜水,便被拉去了宫内省,喝下了鸩酒。

原以为陛下会来一个突然刀下留人,却是没有发生。

皇帝始终都保持着沉默,不过等尸首拉出来的时候,还是下了一道旨意,命人以国公之礼下葬。

陈正泰听闻这个消息,不禁唏嘘不已,便对遂安公主道:“看看,这便是教子无方的下场。陛下一世英雄啊,想不到……哎……太惨了。”

遂安公主想到这个皇弟,也不由得唏嘘了一阵:“从前他还教我读书,平日很是喜欢背诗,哪里想到……”

陈正泰便道:“可见诗词之道是没有用的,得学经济之道阿!咦,有了,该让新闻报多宣传宣传这个,当然,不能拿李祐来举例,此事太犯忌讳,就说某人邻居,某人同学,某人朋友……”

“呀。”遂安公主禁不住道:“你在说什么啊?”

陈正泰便道:“哎,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而已,好啦,说些高兴的事……不过好像也没什么高兴的事,现在陛下在宫中,只怕悲痛不已,我觉得我该去安慰一下,这个时候,显示一下女婿的重要。”

遂安公主颔首,竟是忍不住道:“若你是父皇的儿子,父皇便不必成日劳心了。你看看……众皇子之中,李祐反了,太子呢……性子又鲁莽,还有李泰……亦是当初不争气,令父皇渐渐疏远了。只有李恪,倒是听说他颇贤的,不过他的母妃,乃是隋炀帝之女杨妃。”

其实陈正泰心里一直怀疑李世民这个人有怪癖,这收的妃子,都什么跟什么啊,阴家人杀了李世民的兄弟李智云,还把李家的坟都刨了,他就收了阴家人的女儿做妃子,生下了李祐。而隋炀帝于他呢,大家不是仇人吗?灭了人家之后,却又纳了别人的女儿为妃。

而至于这些儿子,几乎没一个有好下场的,要嘛是谋反,要嘛夺取皇位失败,要嘛早死。

仔细总结了一下,这似乎是李家人魔咒一般。

陈正泰摇了摇头,感慨道:“我若是皇子,那么就糟糕了,肯定不会有好下场。像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安安生生地做一个外戚,等到什么时候,西宁那儿成了塞外关中,我们便天高任鸟飞,到时便迁居塞外去,再不管这些俗事了。”

夫妻二人私下里说了一些家常话,宫里却是来人了,是李世民召陈正泰觐见。

陈正泰不敢怠慢,跟遂安公主话别,便匆匆的坐车入宫。

进宫后,却见李世民正一个人默默地坐在文楼里,不过情绪似乎好了不少。

陈正泰上前行礼。

李世民压压手道:“不必然多礼了,坐下吧。”

于是陈正泰很乖巧的欠身坐下。

李世民瞥了陈正泰一眼,便道:“还以为朕在为李祐之事伤神吗?”

陈正泰想了想道:“儿臣不知该说什么好。”

“没什么不可说的。”李世民坦然道:“朕是儿子们的父亲,也是天下人的君父!李祐谋反,差点酿成大祸,朕不是说了吗?既然他做下这些,那他便不再是朕的儿子!即使是朕的儿子,这等于是和朕有了国仇之人,朕怎么能容忍他呢?不过朕终究还是念了一些骨肉之情,才给了他国公礼下葬的恩荣。只是这个人……既已赐死,便没什么可说的了。”

陈正泰叹息道:“陛下这个父亲,真的难当啊。”

李世民露出了一个很浅淡的微笑,道:“这世上做什么不难的呢?匠人们每日劳作,难道不难吗?农人们面朝黄土背朝天,难道他们容易吗?将士们浴血沙场,九死一生,那就更难了。那些说朕难的人,都是骗人的话,天下最不难的就是朕,而真正难的,是百姓啊。”

陈正泰点了点头,而后忙从袖里掏出一根炭笔来,取了一个小板子,在板子上写画。

李世民不由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陛下此言,字字珠玑,言语之中,透着对百姓们的爱护,儿臣要记下来,明日给新闻报供稿,要让天下臣民百姓,都聆听陛下圣言。”

站在一旁的张千眼珠子都直了,他突然也有记下来的冲动,当然,记下的不是李世民的话,而是陈正泰的话,做个笔记,以后时常拿起,好反复温习。

李世民听着,果然心情大好,不禁道:“朕只不过随口之言而已,被你这么一提,倒像是别有用心了。”

“就是因为随口,才见真言啊。”陈正泰很理直气壮地道:“若不是将百姓们时刻放在心上,这样的话怎么可以脱口而出呢?所以这也是儿臣最是钦佩陛下的地方!”

“历朝历代,多少天子,口里都说爱护百姓,可他们随口所言的,都不过是一家私计而已。唯有陛下……这番言语,最是感人至深。”

陈正泰用炭笔记下了,随即将小纸板收回袖里。

………………

第三章送到,又是一万五,从早写到晚,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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