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先说话的乃是长孙无忌,长孙无忌乃是吏部尚书,他毫不犹豫道:“信州刺史张燕,为人清正,行事果决,可以胜任扬州刺史一职。”
长孙无忌和陈家现在关系不错,可到了要安插自己人的时候,却也绝不会含糊。
显然长孙无忌提到的这个张燕,定是长孙家的某个门生故吏,属于长孙无忌重点栽培的对象。
李世民不露声色。
那孙伏伽也当仁不让,他乃大理寺卿,也有建言的权力:“大理寺丞吴巍用,历来勤恳,他在职已有六年,没有什么疏失,若能主政一方……”
陈正泰则在此时道:“儿臣以为马周可以。”
马周……
众人不由的看向陈正泰。
其实陈正泰也是发虚,马周现在是东宫右春坊大学士,现在这推荐人,实在是陈正泰的短板,陈家固然已是家大业大,看上去如日中天,可毕竟是一夜暴富,所以根基不免还是有些浅薄,不似其他人家有许多的门生故吏。
现在陈正泰掐着手指头的数,有机会能够去取扬州刺史之位的人,怕也只有马周了。
其实即便是马周,陈正泰也有些踟蹰,毕竟马周现在几乎打理了东宫,一旦马周出现空缺,谁可取代?
可惜的是,邓健为首的这一批人还未成长,如若不然,陈家何至于无人可荐?
“马周不是历来在东宫吗?东宫关系重大,若是命其去扬州,又谁可替代马周之职呢?”李世民摇摇头道!
事实上,李世民对马周的印象很不错。
李世民接着道:“朕再想一想吧,正泰,你既希望娄师德能够戴罪立功,那么就将心思放在这上头最好。”
陈正泰很是无奈,只好道:“是,那儿臣这就回去修书娄师德。”
说着,倒也不磨叽,告辞而去。
李世民总算是心情平静了一些,想到此次被高句丽和百济人挑衅,于是又忍不住皱眉起来,四顾左右道:“陈正泰请战娄师德再战,诸卿有什么看法?”
众臣稍稍沉默,李靖此时道:“陛下,臣以为,朝廷要为陆路进兵做完全的准备。”
房玄龄等人也不禁点头。
公羊学虽然已被摒弃,不过它的残余思想依旧还是影响深远,这大复仇的思想,照旧还是深入人心。
可能到了后世,孔子的学说里,总是过于偏向于仁的一面。
实际上,孔子的学说中,偏重于对君臣们说礼,对百姓们教之以仁,可对于君臣百姓的人,就没有这么客气了。
因而有了:公羊曰:九世之仇犹可报乎?
孔子曰:王道复古,尊王攘夷。十世之仇,犹可报也。
现在报纸已刊载出扬州海船覆灭的消息,高句丽和百济挑衅之心已是天下皆知!
大唐若是不进行报复,如何自称中国之主?
李靖的一席话,让李世民和房玄龄等人心里了然了。
高句丽和百济的水师虽说并非是不可战胜,可水战乃是大唐的短处,何况只是一年时间之内督造海船,寻觅高句丽和百济水师作战。现在之所以让娄师德将功赎罪,实际上……只是打着戴罪立功的名义,让娄师德拖延时间而已,另一面,大唐该厉兵秣马,随时做好从陆路出击高句丽的准备。
李世民道:“兵部要拟一个兵策出来。”
说着,李世民深深的看了李靖一眼,随即又道:“记住,既战,则战必胜。不要总是开口什么三万铁骑……”
李靖不由得老脸一红。
自李世民登基之后,李靖本是有机会出击突厥的,只可惜……他与突厥人失之交臂,现在军中不少将军都寂寞难耐,只恨不得再找个不开眼的立点功劳!
李靖作为兵部尚书,压力也是很大,现在好不容易,陛下开始对高句丽起心动念,李靖为了鼓动李世民出兵,故意减少了所需征战的兵马。
李靖的手法,和后世的工程竞标差不多,先用最低价拿下合同,至于工程后续咋样,以后再说,反正等建了一半,叫你一声打钱,你总不能不给吧。
李世民自然一眼看穿了李靖的心思,也很不客气的直接戳破他。
李靖忙道:“臣万死。”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袭朕的船队,此朕奇耻大辱也,朕本以为征高句丽,尚不成熟,只怕少不得要劳师动众,可现在看来……却需赶紧提上日程了,给兵部一年时间,做好万全准备吧。”
李靖大喜,他心里颇为激动,自从和征突厥失之交臂之后,李靖这兵部尚书的压力极大,下头的将军们成日抱怨,李靖觉得自己快要弹压不住了,现在陛下开了口,他立马眉飞色舞地道:“喏。”
房玄龄和杜如晦却是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不禁露出了苦笑,他们自然知道一场旷日持久的远征所带来的后果,大唐百废待举,这一战就算是大胜,生产若要重新恢复,却不知需要多少年了。
只是到了这个份上,他们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
而另一头,陈正泰气咻咻的回到二皮沟。
今日三叔公在府上宴客,几个胡姬弹着琵琶,一进府,便可听到胡歌悠扬。
陈福早在府门前张望,见了陈正泰回来,便道:“今儿生员们都会试回来……叔公高兴,大宴宾客,可惜公子入了宫,还说等公子回来,赶紧入席。”
陈正泰心情很差,于是没好气地道:“只是考个试,宴什么客?又不是高中了。”
陈福方才还喜滋滋的样子,见陈正泰不喜,立即便板着脸道:“是,是,是,我也这样说。”
不过陈正泰终归冷静了下来,想了想,这是三叔公的意思,也不便多说什么了,便又道:“不过三叔公高兴即好。”
陈福又点头:“公子说的对极了,我也是这样想的。”
陈正泰作势要踹他一脚:“能不能不要见风使舵。”
陈福则一脸委屈巴巴的样子:“公子啊,见风使舵是我的职责所在啊,如若不然,如何伺候公子呢?我见风使舵,就好似是大臣们劝谏君主,农人们辛勤耕地,工人们努力做工一样的道理。”
陈正泰乐了,心里想了想:“榜还没放,现在宴客,终究不妥,难免会被人认为我们陈家得意忘形。”
“其实……叔公这宴客,不是给宾客们看的。”陈福正色道:“叔公的意思是,这些生员们,等中了榜,只怕就不能待在学堂了,从此以后,都要位列朝班,他们都是公子苦心教授出来的,是我们陈家的羽翼,趁着人都还在学堂,对他们多照拂一些,也好让让他们时时刻刻铭记着咱们陈家的恩德。施恩与人嘛,总要三不五时的借其他的事提醒一二,让他们常怀感恩之心,若只一味教他们读书,这固然是再造之恩,却总还差一层意思。所以今日会试要宴客,等榜放出来,还要再热闹一下,显得陈家对他们的看重。”
陈正泰:“……”
三叔公的技能点……有点歪啊。
怎么都点在奇奇怪怪的地方。
不过对于这种事,陈正泰感觉自己无力反驳,于是咳嗽一声道:“好了,好了,知道了,我就不去了,今日有事,我现在去书斋里,待会儿肯定会有人来求见,你记得将人领到书斋去。”
陈福自是老实应了。
等到陈正泰到了书斋,落座没多久,果然有人来拜访了。
陈福将人领到书斋,此人见了陈正泰,便泪水滂沱的拜下道此:“门下娄师贤见过恩主,家兄此番实是死罪,命门下连夜来长安寻恩主,恳请恩主搭救。”
这娄师贤乃是娄师德的兄弟,船队覆灭之后,娄师德已经感到不好了,倒不是说失了海船就是大罪,实际上,他还真的冤枉,谁能想到,这船队出海,就遭遇到了高句丽和百济的联合水师呢?
只是娄师德很快意识到,自己乃是扬州刺史,这扬州刺史的位置格外的敏感,天下不知多少人盯着,现在出了这样的差错,势必会引发满朝的非议。何况他在扬州推行新政,更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平日里大家不敢做声,现在免不得要在朝中运作了。
思来想去,这天下能救他娄师德的人,也只有陈正泰了,于是忙让自己的兄弟娄师贤赶紧跑来长安,先行商议对策。
陈正泰看了娄师贤一眼,此人还算年轻,风尘仆仆的样子,此时如受惊的鸟儿一般,满脸惶恐,拜下之后,便不肯再起来。
陈正泰冷着脸看他:“既知罪孽深重,便一定要记着这个教训,方才,我已入宫面圣,自然极力为你的兄长辩护,此次的罪责,没有在他身上,所以陛下打算将他贬为扬州水路校尉,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只是……再不可有下一次了,知道了吗?”
娄师贤听到这里,这才长长出了口气。
事实上,他想到过最坏的结果是罢官或者流放,而只是从四品的扬州刺史,贬为了五品的校尉,这已对娄师德而言,是最好的结果了。
当然,校尉和刺史之间,虽只是品阶的差别,实际上的区别,却是千差万别,毕竟刺史主掌一方,署理军政民政,乃是扬州的父母官。而校尉……不过是属官中的一员罢了。
陈正泰随即便问起了海战的经过。
当初只有两艘船逃了回来,娄师贤当然不敢隐瞒,大抵说了一些,一方面是高句丽和百济的舰船倾巢而出,竟有数百艘之多,那海中的船帆可谓是遮天蔽日,高句丽的舰船颇为结实,百济的舰船也不弱,毕竟临海,常年靠舰船为生,他们最擅长的战法,便是利用快船直接撞击大唐的舰船,大唐的舰船被撞击之后,随即吃水,而后倾斜,紧接着,便是使用绳钩控制住大唐的舰船,大量的水兵沿着绳梯登上舰船厮杀。
陈正泰听到这里,便忍不住道:“只一撞击,船只进了水,船只就要倾覆吗?”
“这是当然,舰船进了水,哪里有不进水倾覆的道理?”
陈正泰皱眉道:“难道没有水密舱?”
娄师贤也愣住了:“什么水密舱?”
陈正泰:“……”
对于这水密舱,陈正泰本以为,此时大唐已有了,虽然在后世,考古发掘之中,这水密舱的舰船确实是在唐代才发现的,不过从某些古籍而言,水密舱的历史可能更远。
水密舱对于海船,尤其是作战的海船容易,无疑是神器,它大大的提高了舰船的安全性,能确保舰船多处毁坏之后,依然能够继续航行。
也就相当于,寻常的海船,若只有一条命,而拥有了水密舱的舰船,则拥有几条命,放在网络游戏中,便属于是人民币玩家了。
而这也是中国古代舰船史上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陈正泰原以为,此时水密舱应该早就出现了,可现在看娄师贤一脸迷糊的样子,心里便想,或许此时还只是十分简单的水密舱结构,作用不大,又或者是,根本还没有流行开来。
陈正泰随即打起精神:“你将这扬州舰船的样子,给我绘制出来,我要亲眼看看,你们是如何制船的。”
娄师贤哪里敢怠慢,这造船的事,在扬州是大事,毕竟是当初依着陈正泰的吩咐行事,他乃娄师德的兄弟,娄师德自然将这重要的事交给娄师贤负责。
娄师贤不敢迟疑,取了笔墨,大致的将海船的形制绘画了出来。
陈正泰再三看了图纸,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不但没有水密舱,而且也不是依托龙骨制船。
龙骨制船,应该是从宋代才开始出现的,出现了这么个玩意之后,海船抗风浪的能力大大的增强,而且舰船也比以往的舰船更加结实耐用。
陈正泰便问道:“高句丽和百济人的舰船也是这般吗?”
“是。”娄师贤老实道:“其实从前的时候,高句丽和百济的舰船,大为落后,只是隋炀帝征高句丽得时候,大量的匠人被高句丽和百济人俘了去,他们的造船技艺,才跟了上来,他们的船,和扬州所造之船,相差并不大,只是他们的水兵……习惯于在海上颠簸,比之我大唐的水兵更胜一筹。”
陈正泰听到这里,却是笑了:“若和扬州的海船相差不大,那就好办了,你兄长乃是水路校尉,现在回去告诉他,让他重新造船,择日再战,只是这船嘛,却不能再似从前那般造了,我先绘制一个新船的图纸你,依着我的方法来造,你尽管放心,按着我的方子,你兄长必有胜券,到了那时……少不得可以戴罪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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