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苏定方万分谨慎,也装得比较好,但是他的好运截止于巴东县,原因是一个个高大魁梧的关中大汉,被敏锐的唐军斥候发现了,并立刻赶赴秭归县向高士廉禀报,说是发现行踪可疑军队,很难确定这支军队到底是唐军还是隋军。
高士廉立即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目前的唐军经过多次大损失,兵源多以益州人为主,尤其是李渊募集到的十万新兵皆是益州人,这些人固然骁勇彪悍,可身材方面却远不如北方人高大。
这倒不是高士廉谨慎过度,而是李世民成功夺权以后,也意识到内忧外患的李唐王朝岌岌可危,想要卖主求荣之士比比皆是,他防止内外之敌诈城,对于军队作出了新的军规,凡是过境大军需要令牒合一方可入城,牒是由兵部签发的官方文牒,并盖在尚书令李世民的大印,先由信使事先通知地方。
侯君集出任援军主帅、李安远担任先锋的牒文早在两天前便传遍了巴东郡各县及军堡,所以这个时候,就需要核对令箭,银质令箭也是李世民新制,每一支都刻有编号,这在牒文上已有批示,为了谨慎起见,李世民甚至将援军的构成也写了,目的便是防范北镇军以假乱真。
这也让高士廉知道援军以益州兵为主,关中人、并州人为主的元从禁军只是极少一部分,李安远的八千士兵不可能个个高大魁伟。他立即让同样建在官道上的巴东县关闭城门,勿使这支军队入城,等认识李安远的将领去核实之后,再作定断,然而斥候一来一回,比苏定方多走了两次巴东和秭归之间的距离,信使尚未抵达巴东县,城池已被苏定方诈骗到手,若非苏定方担心巴东县断了他的后路,需要将守军整编,恐怕已经杀到秭归县了。
信使见到城头乱哄哄的,立刻调头返回,并把巴东县失守的消息告之沿途军堡,让大家做好防范。
接到信使消息的高士廉一颗心冷如冰霜、呆若木鸡。
高士廉年轻时很有器量,对文史典籍有所涉猎,深得公卿赞许,也是在那时候与李渊结交深厚友谊,后来妹夫长孙晟病逝,妹妹和外甥、外甥女被赶出长孙家族,无处可去,于是便将他们母子三人接回家中恩养,后来,高士廉发现李渊胸有大志,又多次发现独孤氏、窦氏默不作声的为李渊保驾护航,默默的将他一步步推到台前,便敏锐的意识关陇贵族有大动作,于是便做主把外甥女长孙无垢许配给了李世民,为高氏家族多开辟一条路;后来不出其料,当天下大乱之后,李渊图穷匕现,对他加以拉拢,并道明了自己图谋天下之志。
然而就在起事之前,李氏父子为了进一步拉近和独孤氏的关系,做出了休妻再娶之事;按理说,高士廉应该感到很不爽,但他并没有,作为一名政客以及李渊的谋士,他很清楚李氏和独孤氏联姻能给‘主公’李渊带来巨大好处,一旦‘主公’得到独孤氏的全力支持,成功的可能性会进一步加强,若是有朝一日一统天下,那他高士廉便是从龙之臣,对高氏传承将会取得巨大的利益。所以为了高氏的崛起,不要说长孙无垢只是外甥女了,就算他的亲女儿也值得牺牲。
一个女子,在这个重男轻女的长辈眼中,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唯一的作用就是为自己家族争取到强大的盟友,但是有更大利益可求之时,哪怕牺牲了也无所谓。这是时代特色,也是世家门阀的共识,高士廉不会因为长孙无垢与李渊闹翻,而李渊、李世民也不会因为长孙无垢怀疑和忽略高士廉。
否则,高士廉哪能当得了巴东大都督?
他站在一张巨大的地图前,默默注视着地图上的荆州、益州各地,隋军的地盘已经贴了小红旗,一眼看去,密密麻麻的,给人杀机重重的感觉。
目光略过,回到了巴东郡,发现自己的生存空间小得只剩下一个可怜的秭归县,而且李靖为首的第十军兵临‘城’下,日夜不休的骚扰着;西部这支来历不明的隋军已经断了他们的退路,而大江中还有一支浩浩荡荡的战船队伍,使他们陷入了绝境。
从这支从天而降的军队来看,高士廉终于看穿了李靖猛攻秭归县的战略用意了,目的是掩护这支军队行动,同时也是为了把巫山县、巴东县的军队引到这里来,否则的话,此之二县不可能这么轻易拿下。
高士廉拾起一面红旗,又贴在人复县,估且把郡治也算成失守了吧。
如果隋军已经夺取人复县,那么唐军援军大举反扑也不会有效果。
只因这条三峡古道对巴蜀和荆州的作用是双向的,固然卡住了荆州入巴蜀的咽喉,但同样也是把立足巴蜀的大唐王朝困在了巴蜀。是以每有战争发生,三峡道上的夷陵、秭归、巴东、巫山、人复必有重军驻防,但是因为他的疏忽,所以才出现防守上的巨大漏洞,被这支隋军钻了个大空子,他也知道人复县的防御,实在太雄险了。纵有十万雄兵,也没地势可以摆开阵势,人复县东西两面城墙,一次顶多只能摆上两千士兵,这对高大险峰的城墙根本造不成多大的伤害。
高士廉心中的焦急和苦涩,实难言表。不过他也知道,隋军占领巴东郡的主要用意并非是瓮中之鳖的自己,而是先一步占领这条战略通道,为进军成都平原创造良好的条件,至于自己这收拢而来的军队,不过是癣疥之疾而已,只有确保人复县不会再陷唐军之手,那西边隋军就不会动,朝廷现在应对巴东的唯一办法,就是在自己还有能力顶着李靖和巴东县隋军之时,夺取成都平原东大门人复县,然后自西向东,一步步的杀向秭归县。
但这谈何容易?
想了想,便写了封信,让人通过水道西进,去给援军主帅侯君集送信。
……
高士廉的担心并没有多余,侯君集的大军被阻挡在人复县已有七天时间,人复县城是三峡道西大门,左边是悬崖峭壁,右边是近百丈深的悬崖,而下方是水流湍急的长江,人复县就扼守这条悬崖峭壁的必经之道上,凸地而起的官道只有三百步的度宽,而城墙却高大雄峻,是座名副其实的险关雄隘,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毫不为过。
独孤彦云率领了七千士兵坚守在这座险关雄城之上,已过了七天时间,经过二十多次激烈的攻城守城战,隋军伤亡不足三百人,这一座县城成了唐军难以逾越的天堑。
“咚!咚!咚!”
唐军的战鼓声再一次在三峡古道上隆隆敲响,侯君集一挥战刀,怒气冲天的吼道:“给我冲上去,务必把人复县给我夺回来。”
与城同宽的三百多步宽官道最多只容得下两千人同时进攻,这也是让侯君集最恨最无奈的地方,他有两万多名士兵,却无法展开兵力上的优势,每一次攻击,隋军只须千人就能把他们的攻势轻松的接了下来。
两千唐军士兵扛着攻城梯如潮水一般地冲了上去,他们的攻城梯十分是临时制作,十分简陋。但让侯君集更加担忧的是高士廉那边的情况,已经过了这么多天,那边毫无动静。如果高士廉全军覆没或是降了大隋,那隋军就能源源不断的杀到人复县,这里固然不利于陆军行军,自己也可以退回去搭建军堡,可问题是隋军水师照样能够通过宽阔的长江西行,使已经没有水师的唐军防不胜防。
如果是这样,那事情就麻烦了。
“攻不下城池,谁也不准给我回来,第二批弓弩手压上去。”
侯君集心中也是发狠了,他为攻下这座县城,已经亡了四千多名士兵。
随着两千多名士兵冲来,城下箭如雨下,连续几天的天守城,隋军自身所带的箭矢几近耗尽,但人复县是高士廉的后勤重地,使他们始终有足够的箭矢防御唐军的攻击。
隋军所使用的都是穿透力极强的兵箭,此箭箭身粗重,以抛物线射出之后,重力作用下,所产生的穿透力和杀伤力极强,一般木盾抵达不住。
一轮又一轮的兵箭从城头射出,这时,独孤彦云看见唐军的箭阵到位就绪,立刻大喊:“避箭。”
隋军士兵纷纷躲在城垛之下。
这时,三千多名唐军弓弩手向城上放箭。
这种战术隋军经历过无数次,彼此之间了如指掌,隋军之前已经躲到墙后,唐军的箭雨并没有造成任何杀伤效果,但是对于攻城唐军来说,却是攻城的机会。
一架架攻城梯顿时搭上城头,士兵们如蚁群一般地向上爬去。
城上下城就像演习一样,彼此配合熟练无比,等到唐军即将攻上城时,城下的射箭便停止了。而在这时,躲在城垛的隋军出现了,他们强烈反击,把滚木礌石如冰雹一般的砸下,唐军士兵无处可闪,纷纷惨叫着跌下城去。
隋军的自身携带的长武器是战槊,但由于战槊长度不够,士兵们都换成了唐军的长矛,将即将杀上城头的士兵挑下城去。
城下尸体已经填满了壕沟,极为血腥残酷,但这已是家常便饭,没人放在心上,而且很多唐军士兵摔到在尸体上,反而保住了性命。
双方经历了二十几场恶战,都摸透了对方套路,伤亡均在大幅减小,唐军每次攻城的伤亡数目也由最初的数百人减少到百余人,而隋军的伤亡更是减少了十人以下。
唐军只有十多架攻城梯,但每架都十分沉重,难以造成破坏,二十几名隋军士兵先用长叉顶住了一架梯子,这是隋军特别赶制的大铁叉,长达两丈五尺,重四百余斤,需要十几二十名士兵合力使用。
二十几名隋军抱起钢叉一起向外用力,攻城梯渐渐的离开了城墙,在一片惨叫惊叫声中,攻城梯向外翻下,上面数十名唐军士兵纷纷跳下,下面的士兵被沉重的梯子压到下面,死伤惨重。
紧接着是第二架、第三架……
短短半个时辰左右,便有七架攻城梯被推倒在地,这些攻城梯制作粗陋,摔到地下全部断裂。
侯君集喝令道:“再拿十架攻城梯!”
“启禀大将军,攻城梯没有了。”
侯君集愣了一下,十分不甘的看着城关一眼,颓然令道:“退兵吧。”
‘当、当、当!’
退兵钟声敲响,唐军士兵如潮撤下,这一战时长一个半时辰,他们也只是伤亡一百七十余人,而隋军只有九人受伤,都是在激烈的搏斗中被刺伤,没人被箭矢所伤,更没有阵亡的士兵。
唐军的退却,城上隋军甚至都欢呼都没有,便坐下休息了。
城前狭窄,隋军兵力充足,打这种仗实在轻松不过了。
城下,侯君集也见到了高士廉的信使,信使是从水路上来的,找到侯君集后,将信呈给了他。
侯君集打开信件看了一遍,信是高士廉所写,问他们为什么还不到道秭归县,以至严重的贻误了战机;并且还希望他尽快打开局面,重新打通巴东的沟通。
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责备,让侯君集又恨又恼,难道他愿意被困在人复县吗?要是高士廉任命的人警惕一点,这样的坚城那会失守?
现在遇到大麻烦了,搞得好像是他们援军错了似的,这责任真是太会推卸了。
“你能回去吗?”
“能,卑职可顺治而下。”
“能回去就好。”侯君集当即写了一封信,简要的说明了他们的情况,又让高士廉从东面攻打巴东县来支援自己,从东面攻打比较不太险峻的巴东县,要比攻打人复县容易得多。
侯君集又根据这名信使所说的情况给李世民写了一封急报,希望朝廷尽快送来一批攻城器械,以便他们打通三峡道。
说来也是挺让人郁闷的,他们唐军本来占据着地利上的优势,隋军要想拿下三峡道上的某一个城池,都需要付出惨重的代价,还未必拿得下来;现如今,让这支隋军奇兵忽然来这一手,情况全部反着来。
这时,侯君集问道:“我们的粮食还能支持几天?”
他们轻装前进,每人只带十天干粮,要不是南浦县和云安县还有存粮,他只能撤军回巴郡了。
“启禀大将军,还能支持十天左右。”
“这就好。”侯君集点了点头,又想到了高士廉的教训,命令道:“将受伤士兵送到云安县,并派两千士兵接管云安县的防务。”
“喏!”
“对了,让人到上游收集一些船只,商船、渔船一律征用。”
侯君集知道,接下来不管是支援高士廉粮食辎重;还是事不可为的把高士廉军队撤回,全都需要用到大量的船只,必须得事先准备好。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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