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皇宫寝宫,李渊用带着莫名意味的眼神看着陷入纠结的李建成。
李渊绝不是一个昏庸的人,相反,他比任何人都要精明百倍,更知道朝廷遥控军队的诸多弊端,他知道长子李建成真实意思是不准朝廷过于干涉军务,但是李建成知道那分明就是限制自己这个皇帝的权力,所以他不敢说,只不过他心中有强烈责任感,因而在真话与假话之间难以抉择。
“父皇!战争瞬息万变,每时每刻都是无价之宝,然而我们大唐所执行的军事决策却与此背道而驰。”
“背道而驰?”李渊冷冷的问道。
“儿臣认为我们大唐的军事政策一开始就错了!”李建成想了许久,那强烈的责任感还是让他决定说出自己的肺腑之言,只是他的目光却不敢看向注视着他的李渊,眼睑低垂的沉声道:“就拿这次东征来说吧,襄阳距离战局近千里,往来信件快则数日,慢则半个月,当我们做出让孝恭撤离阳翟的决定时,我们这些坐在皇宫之中的人却不知他已经陷入罗士信的围剿之中,也不知道他离败亡已经为时不远,更不知道从阳翟到汝南需要渡颍水、翻越大留山,再渡汝水……我们一味的认为:数百里的行军其实只是地图上不足寸长的一小段距离……。”
话匣子打开了的李建成现在横下一条心,为了朝廷的前途命运和长治久安,哪怕得罪父皇也要将朝廷遥控前方大将作战的这个根本原因挖出来。
“儿臣问过孝恭,也问过幸存的将士,当道宗失败遭擒、伊阙失守、罗士信率领铁骑来犯时,我军的军心就已经有些不稳了,当时包括武士彟在内的所有人都劝孝恭立即撤到襄城郡的犨城县,然后凭借滍水防线和充足的粮食跟隋军博弈,就算隋军最后夺取了滍水以北的疆域,但也保住小半个襄城郡,至于淯阳郡也不会失守,而孝恭的大军更不会全军覆没,我们也不会落得如此的被动……”
“可是李孝恭为何不撤?”李渊冷眼问道。
“因为他需要请示朝廷……”李建成霍然抬头,一字一顿的说道:“如果擅自撤军与卖国求荣同罪,这罪责谁也背负不起。”
李渊脸色十分阴沉,明显是在克制心中的怒火,哪怕他心里有所准备,但是听到这番近似于嘲笑的话时,李渊依旧恼火万分。因为制订这种制度的的不是别人,是他李渊本人,而过于干涉军事的人还是他李渊。
他深深的注视着李建成,脸上露出了一丝揶揄的笑意:“你的意思是朕不应该掌管军事了?”
李建成一听李渊把自己嘴里的‘朝廷’说到了‘朕’,就知道自己是算是彻底得罪父皇了。而事实上,在决定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但是为了让大唐摆脱逢隋必败的怪现象,李建成必须要捅破父皇的侥幸之心,从而令其正视这个问题。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盯着李渊冰冷到了极点的脸色,硬撑到底的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儿臣不是说朝廷干涉军务不对,更不是要让朝廷放下军权。只因动员青壮从军、筹备粮食、铸造武备、运送粮食等等这些都离不开朝廷,所以说任何一场战争的输赢都与都与军政是否齐心息息相关。”
“那你是什么意思?”李渊神色稍缓。
李建成也是精明的人,在李渊把问题往他自己身上揽的时候,他说的却是‘朝廷’二字,从而将李渊撇除在外。
“关键是一个度的问题!”冷汗直流的李建成躬身道:“儿臣始终认为朝廷可以掌握战争的大局,但不能过多插手战争的每一个细节,毕竟朝廷远离战场数百里之外,根本不知道此时的战场发生着什么重大的变故,若敌人来袭也要朝廷来决定是否还手,那还不如让将士们干脆伸长脖子引颈就戳,倒也省去死前的疲累挣扎。”
一时之间,李渊陷入了深思!
他明白了李建成不是让他放下军权,而是提醒他过尤不及的道理之后,理智在慢慢恢复,示意道:“接着说。”
“喏!”见状,情知有戏的李建成大大的松了口气,他接着说道:“父皇,在我们据有并州、关中等广袤疆域之时,隋朝的国力不仅不如我们,内部还有士族作乱、治理之才不足等内忧,外有我大唐和李密、窦建德、王世充、刘武周、突厥、高句丽等等外敌……然而他们现在至少据有一半的天下,若是不出意外的话,青州的窦建德也将于此役出局,隋朝的国土到时候将会再添一州。”
“隋朝这些年以肉眼可见的惊人速度强大,而我大唐却屡战屡败、日趋羸弱,大片大片的国土沦陷!这话虽然难听,但确是谁也无法否认的事实,儿臣认为我大唐之疾在朝廷这个腐朽僵化的中枢,如果不痛下决心、刮骨抽筋来治疗,我们将来还会再败……一旦败了,我们丧失的就不只是巴蜀和荆州,而是大唐国祚以及李氏一族的命运了,杨侗或许容得下我大唐臣民,却再也没有我李氏生存的一席之地了……”
“你……给朕闭嘴”
李渊的一声怒喝,粗暴地打断了李建成,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胸口剧烈的起伏着,长子的这一番话深深刺痛了他,尤其是这句——‘一旦败了,我们丧失的就不只是巴蜀和荆州,而是大唐国祚以及李氏一族的命运了’更是如同一记晴天霹雳,轰得李渊眼前一阵阵发黑,心脏剧烈跳动,他知道李建成说的是事实,隋军真要攻入襄阳的话,恐怕不用隋军动手,一些臣子恐怕便会绑着他们父子送去隋军阵前了。
一念至此,李渊站立不稳,虚弱的双腿一软摔倒在了地上。
“父皇!”
李建成大吃一惊,连忙把李渊扶回软榻,跑出去对外面的宦官吼道:“速去传太医!”
“喏!”御书房内外顿时一阵大乱。
……
李渊的病情直到晚上才趋于稳定,李建成和前来探望的大臣守到深夜才疲惫不堪的回去休息。
翌日清晨!
皇宫却传出了一道令李建成瞠目结舌的诏令——‘赵郡王李孝恭在担任东路军主帅期间严重失职,直接导致大唐东路军全军覆没、襄城和淯阳二郡失守,动摇了大唐的东征大计,性质之恶劣、后果之严重世属罕见……理应处决,念其立有大功,赦免一死……然活罪难饶…剥夺其宗室爵位及其一切官职,贬为庶民。’
诏告传出,襄阳震惊。
不少人扼腕叹息,明眼人知道李孝恭成了唐朝东征失败的那只可怜替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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