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西境的桃林驿,近日突然人马汇聚,几至万众。如此大规模的人马汇聚,自然只能是陕西道大行台的手笔。
暂被征作军用的桃林驿驿馆前,潼关守将曹仁师早早的便等候在此,眼见长安内卫旗帜出现在西面道途中,便连忙率领一干将校策马迎上。
距离仪仗队伍还有里许,曹仁师等人便下马站立在道左,视线一番寻找,很快便在队伍当中发现了雍王身影,趋行至前,叉手恭声道:“末将等恭迎雍王殿下,馆驿内外俱已铺陈完毕,请殿下顿足洗尘!”
“辛苦曹将军并诸将士。”
李潼勒马而立,稍作颔首,又摆手示意后方内卫甲士牵来行伍中的闲驹,等到曹仁师等换乘坐骑,便示意继续上路。
一边策马缓行,李潼一边询问道:“诸军汇聚演武潼关,此境钱粮役力等诸储备可还足使?”
“行台钱粮厚给,向无拖延。月前受命以来,末将便督令潼关守备人马勤力铺陈,东西诸塬营垒加设,足供大军于此留顿演武一月耗支。另有潼津县令田归农于境招抚关东亡人,聚民已达三千余户,当中丁壮亦随教令而待拣用……”
曹仁师简单的交代了一下潼关周边的情况,语气之间隐有兴奋。
李潼闻言后便点点头,又说道:“军事之重首在于勤,潼关虽天中门户,无边夷胡虏之侵扰,但既然甲兵常设于此,也不可士力久弛、武力荒废。桃林驿勾连东西、地当要冲,正合演武宣威、震慑不法。于此张设营阵,演武竞勇,自今以后,将成定式。”
曹仁师闻言后又是连连点头,并身后潼关众将士们俱是神情振奋。
雍王西进以来,多有健武行迹,但各类军事行动主要集中在陇右、河曲之间。潼关这里虽然也武力常设,但在行台的军事规划中却始终不属于重点,这难免让潼关众将士们心生愁困之感,只觉得热闹都是别人的,而他们则无人问津。
既已披甲投戎,自然渴慕武功,眼见到诸边捷报频传,杀贼猎奴不胜恣意,而他们却只当门下犬用,多多少少是有些失落。
诸如曹仁师,虽然也当行台十大督军使之列。但他这督军使却少功勋傍身,跟诸边其他地位相当的大将相比,总是有些底气不足。
往年代北道诸军编入雍王麾下,曹仁师与契苾明同投雍王,如今契苾明已经是河曲独当一面的行台要员,特别迎击突厥可汗默啜一战,更让其名动陕西。
而曹仁师久镇潼关,虽无卧雪饮冰之苦,但也乏于事迹表现,此前便几请赴陇,就是不甘心一身勇力长久闲置。
行台虽然一直没有调动,但好在今年用事的重心不再只是一味的侧重边务,而是开始向国内倾斜。特别月前行台传令,将要在潼关集军演武。姑且不论这一指令所释放出来的政治讯号有多丰富,对于潼关一干镇守将士们而言,绝对是一大喜讯。
仪驾进入桃林驿后,李潼先是沐浴更衣,然后才行出会见诸将。
行台这一次于潼关演武,参与的主要是诸州团练,预计规模是两到三万人之间,所覆及州县主要是陇州以东、潼关以西的关内区域,时间将会持续到六月中旬。观察成效之后,不排除延误时间继续延长直至入秋。
去年行台内外军事结构浅成,于京畿长安设有中外十二军,诸边十名督军使各为镇戍,这是行台第一序列的战卒。除此之外,诸州还有十名团练使,负责征募健勇,为后备武装。
去年年尾,吐蕃再次躁闹于青海,使得原定京畿演武推迟。新年之后又有春耕并备边诸事,所以行台也干脆就没有再做演武计划。
毕竟从前年长安定乱至今,行台所隶一线甲卒便一直处于高强度的攻伐战事中,卫戍长安已经成了久戍边士们难得的休养时间,也就不必再作劳扰。
可是行台想要休养甲士卒力,有人却不乐意。神都朝廷风波再起,长安行台无论如何都得拿出一个反应出来。
所以在经过短日商讨后,行台便决定举行这一次演武,操练诸州新募团练。除了政治上的意图之外,也在于行台军事改建较之旧法颇有差异。诸州团练虽然不属于第一线的武装,但是作为后备的力量,也必须要尽快接触并适应这一新的变化。
所以这一次的演武也没有准备什么高强度的对阵攻防之类,主要是磨练行止、营宿、进退等等基础的军事项目。
由于今次今次演武本就临时起意,诸州受令各有先后,演武的地点也非京畿长安,而是偏东位置的潼关。可以说诸州从受命开始,演武便已经开始了,营伍的调集、粮草的筹给、行军的节奏等等。这些考验的内容,倒也比较符合行台目下对于诸州团练的定位。
也因为今次演武并非行台主力人马,所以跟随众将也都以年轻少壮为主,黑齿常之的儿子黑齿俊、李千里的大侄子李祎,以及李潼在陇右挖掘的郭知运,包括故衣社干将李阳、李葛等,包括鹰苑、豹坊等少壮将校,俱赫然在列,不唯练兵,也是练将。
潼关演武标志着行台军事所重一定程度上从边塞转回国中,这具体的政治考量,李潼自不会与诸将详谈,只是交代了一下演武流程,各自分给使命,便着众将各自归营,准备正式的演武项目。
其余诸将离开后,李潼将曹仁师单独留了下来,然后才问道:“神都一行已经行至何处?”
“昨日告信已经抵达陕州,行程估算三日之内可以抵达关前。”
曹仁师心知殿下所问乃是其家眷一行,连忙禀告道:“殿下虽言不准甲众出关,但末将冒昧、仍遣两营袍服持杖以迎。毕竟陕州情势怪异,殿下家眷西来,不唯内庭情专,行台方面局势也颇受影响,还是需要谨慎周全。”
李潼闻言后便点点头并说道:“有费职外思量,多谢曹将军关照及微。”
“殿下言重了,若非得庇殿下门中,末将恐亦难专情于事。方今朝情板荡再生,唯陕西之境幸托王教之下得守安宁。”
曹仁师抱拳再言,语调不无感慨:“末将在职,当此东西门户,所见所感东西风物之差尤深。匡正以来,朝廷政治尤先于行台创设,但直到如今,关前游食之众唯东来西向,父老相扶于途、渴慕王教。民生已经失于料理,朝士唯以反复为能,长此以往,不复言治。若殿下归朝……”
“此事不可轻议,唯皇命是望!”
李潼闻言后便抬手说道,不准备就此深谈下去。
他心里当然也明白,行台众官佐们盼他归朝。毕竟行台再怎么声势雄壮,较之朝廷终究有欠大义。只要他归朝,从事诸众便有大幅进步的机会。
但老实说,朝廷虽然昏招迭出,看起来他四叔毛毛躁躁、才不当位。不过就算眼下李潼归朝,其实也没有足够的底气和力量去镇压住蠢蠢欲动的各方。
隋唐两世,特别是在安史之乱前,在位者可以说没有一个庸类,甚至包括李潼不怎么看得上眼的他三叔李显。
此世上承魏晋南北朝长达几百年的大分裂,乃中古一大变革之始,下启千年世道,当中所蕴含的各种冲突、碰撞与尝试、妥协、磨合,可谓复杂至极。
能够在这样一个世道当中登顶至尊,本身已经殊为不易,若再要有所创建,则就更加艰难。这当中所蕴藏的暗潮涌动,人眼所见不足一二,李潼也是入世越深、心中越存一份对世道的敬畏。
今次潼关演武,与其说是向朝廷示威,不如说是对行台内部的一次统合。
他四叔这一把火烧的太大了,把时流许多阴谋、欲望都给勾动起来,李潼身在关中,需要考虑的已经不仅仅是什么时候打起靖难旗号,还要防备着别让这股邪火窜到陕西来。
最初定计演武潼关的时候,李潼是不打算亲自前来的,准备留守长安,以确保长安不会士情扰乱。可是当得知朝廷安排护送他家眷的人员后,他便不得不来。
朝廷今次护送雍王妃等人员众多,单单南衙大将就有两人,分别为左千牛将军程政与左卫亲府中郎将杨知庆。
这其中程政乃是太宗皇帝的外孙,卢国公程知节的孙子。杨知庆则出身弘农杨氏观王房,算起来还要给皇太后叫一声表姑,而且其人还有一个更显赫的身份,那就是唐肃宗李亨的外公,当然这一身份眼下还无从提及。
但如果只是这两人,还不值得李潼从长安动身来到潼关等待。护送雍王妃一行还有一个更显赫的人物,那就是介国公、太常卿宇文庭立。
宇文庭立之所以牛逼,不在于他的官位,而在于他的爵号。介国公为国朝二王之后、北周宇文氏直系子孙,号为国宾,政治影响不同凡响。换一个说法,介国公家就是关陇勋贵们的精神图腾!
这样一个人物居然被使派出朝、护送雍王家眷西来,李潼哪怕再托大,也不敢在长安等着。当然还有另一层心意,那就是搞清楚哪个王八蛋出的这个馊主意,老子早晚弄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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